几芜

粘滞性自产自销
朴实的点赞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表达友好的证明

卷二·浮惑之卷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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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阅读。










  0.

  

  少年坐在地上,摆弄着制服的盘扣。

  这房间大到有些空寂,窗臼敞开着,外边银装素裹。

  但还是热,特别是背后——少年甚至沁出了汗。这是趴在他背上的大猫的功劳。

  以外人的眼光去看,这只猫着实大过头了,毛发密匝的尾巴扫帚一样拖在地上,直立起来甚至可以类比某些大型犬。但少年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任由大猫将他压得微微弯腰。

  “檀檀,你是不是又胖了?”

  少年声音轻轻的,与他灵秀的外表不同,显得有些冷情。

  猫儿没有回应,将下巴搁在少年的肩上,胡须一动一动的。

  “老师说,要是再翻墙去隔壁偷鸡,就把你卖掉。”

  “不要嘛。”大猫这时说话了。

  少年竟也没被吓到,习以为常般,低头继续折腾着衣物。风纪扣的位置上,原本相当漂亮的叶扣被拆得乱七八糟,已经看不出以前的形状。

  ……偏偏明天有仪容检查啊。少年郁闷地叹了口气。

  大猫拿肉爪推了推少年的脸颊:“阿雪,陪我玩。”

  “等一会。”少年没怎么搭理它。

  大猫有些生气:“现在就玩。”

  “现在就玩嘛,阿雪!”

  “说话呀,说话呀。”

  “你好烦啊。”少年嘟囔一声,把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的猫爪子拨拉开来。

  “喂,喂!说什么呢!”猫儿气道,像人一样给了少年腰间一脚——这攻击显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它于是盯上了少年纤细的后颈。

  猫儿张开嘴巴,露出尖尖的牙齿——

  “啊!”

  少年急促地痛呼一声,好不容易找着头绪的绳结又摔回原本支离破碎的样子。他转动身体想要甩开猫儿,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背上的重量,正欲开口责骂,不曾想喉咙竟失了声音。

  惊骇的同时,房间的景象似乎也扭曲了。

  ——他终于挣扎着清醒过来。

  

  

  

  1.

  

  暖灯驱不走深冬干冷的空气,只会让屋里愈来愈憋闷。

  青年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他花了数息时间才意识到,方才的打闹不过是一场梦。

  ……但是,被什么温热事物贴住的肤感,却真极了。

  一只大手从身后探了出来,将被青年挥开的棉被拉紧,复又重新搭回他的腰间。

  ——青年这时才有所觉察,自己似乎正被人以亲昵的姿势轻轻搂着。

  ……等等、人?

  他一扫初醒时的怔忪,撑着榻榻米想要直起身体,却没能成功。横在身上的那只大手如拘绳般紧缚着,他只起身一瞬,很快便被掐着腰押回了柔软的铺席里。

  “主人。”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耳根,身后之人拥有着高于常人的体温。

  “做噩梦了?”

  是没听过的,男性的声音。

  心头一紧,青年攀着那人的小臂,猛地转过身来。

  ——入眼先是一片结实的胸膛,他仰起脸,倏然撞上一对赤瞳。

  拥住他的男子样貌很是夺目,某些不属于人类的特征被巧妙地融入其刀刻斧凿般的五官里,形成一种有别于世人的野性之美来。

  他似乎早已察觉怀中之人的苏醒,微微笑着等待青年彻底回神。

  青年瞪着眼盯了这不速之客好一会儿,由于方才的挣扎,被窝里的温度散去了些许,冷气一股脑儿钻进来,他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

  “……小狐先生?”他甄别过脑海里储存的资料,试探着唤了一声。

  “早安,主人。”小狐丸眼底闪着纯善的光。

  “早安。”青年下意识地回以一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很快就变得僵硬,“……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呢。”

  小狐丸却并未正面给予回应,而是在被窝里舒展双腿,足尖状若不经意地碰了碰青年的脚背:

  “主人可是有恙?”

  青年小腿往后缩了一缩,疑道:“有吗?我并未觉得哪里不舒服。”

  “捂不热呢。手也是,脚也是。”

  青年感知到付丧神的腿逐渐缠上了自己,像动物似的。他思维有些混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抵是突然从现世过来本丸,一时间不适应这温差的缘故。他讷讷地想。身体暖不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比起寒冷,热烫的东西才更让他难以忍受。

  反而是付丧神——他们怎么总是在意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在意的方式也怪怪的。

  ……把洞察力用在别处会比较好吧。

  暗自叹了口气,青年久违地体会到一种近乎脱力的疲乏——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为考取心仪的大学拼命的时候。

  “你跑进我房间里,就为了找我、呃……取暖?”

  “原本是想来梳毛的。”小狐丸答。

  没想到主人睡得比马儿还随心所欲,连灯都不熄。

  青年嘴角抽了抽:“什么梳毛?”

  小狐丸攥住怀中人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头顶。

  “请看。

  我的毛发都没有光泽了。”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郑重,好像在汇报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青年疑惑极了。他揉了一把这绒绒银发,手感奇佳,即使暴露在被子外面也并不冰冷,反而温暖又干燥。

  他人生中还没有抚摸成年男子头顶的经历,不曾想这短短一个昼夜就上手两回——这阅历似乎有点多余……

  “挺好的啊。”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很不舒适,他体验完便将手掌缩回了被子里,诚恳地给了一个好评。

  但是,别人的头发跟他有关系吗?

  “没有光泽了。”

  小狐丸将主人反应尽收眼底,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这明明很…”

  “主人莫非已经不想为我梳理毛发了吗。”小狐丸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打断了他。

  “不、等,等一下……”察觉气氛有异,生怕衍生出什么误会,青年慌慌张张地开始辩解,“……你,你的意思是,以前……是我在照顾你?”

  即使付丧神态度和善,也无法抵消他的外表对人施加的压力。被滟红的兽瞳盯得有些发憷,青年瞬间打消了向对方灌输隐私权的想法。

  “是照顾我的毛发。”小狐丸纠正道。

  “……这样啊。”有什么区别吗。

  而且重点明明是占用老大(他姑且这么定义自己)被窝的事,为什么总是强调毛发……

      他是跟头发这个词结下梁子了吗?

  到底该用何种方法与这群个性难以捉摸的非人类交流啊——青年现在只想掐着过去的自己好好地问个清楚。

  时时刻刻都需要准备承受这种认知冲击,亦步亦趋地摸索每一把刀的性格与习惯,这骇人的工作量着实令他头疼不已。

  刀啊剑啊一类的,想真正了解他们的想法是很难的事。

  毕竟没办法以现代人的习惯去揣摩他们——至少青年本身无法做到像大名那样底气十足地训斥属下——他本能地畏惧强者。说好听点是惜命,往直了说,面对个性不安定的付丧神,他完全不具备可以泰然处之的自信心。

  但是、用怀柔政策去应对,真的能够避免冲突吗?

  ……没有经验,暂时无解。

  他垂下眼帘忖度片刻,朝付丧神抱歉地一笑:

  “对不起,实在是想不起来……不过 如果以前一直是我在做这些事,那就照旧好了,你看怎么样?”

  小狐丸也不介意这过长的等待,他愉快地弯了弯眼角:

  “我不介意。那么主人要现在为我梳理吗?”

  “……”青年对着付丧神这兴致勃勃的模样失语良久,半晌才捡回一丝理智,“我还要工作的。”

  “晚一点也可以。”毛色的劣化已经到他能忍受的极限,没有变得更糟糕的可能了。小狐丸低下头,善解人意地给了主人一个台阶。

  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相触,他注意到青年唇上由于干燥而形成的数道浅浅的沟壑。

  看起来有些可怜。

  青年没什么防备,他于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徐徐靠近了那瓣唇——

  尔后温柔地开始了舔吻。

  “——!!!!”

  这虚幻的温存只持续了一瞬,如预料中一般,青年失措挣扎起来。小狐丸能感受到那份推拒,覆在胸前的手掌使他有些气闷,但并不构成威胁。他用小臂缠住青年的腰与不安分的脚,以防对方与自己拉开距离。

  被回馈以激烈反抗,有种奇妙的感觉。一方面,他讶异于人类的柔弱可欺,另一方面,他初次用人类的身体体验到吻的愉悦。

  ——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为何愈来愈难以控制力道呢。

  与吃油豆腐的感觉仿佛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

  不知不觉竟变得想对这个人做更过分的事……

  只可惜,更深处的入口被牙齿挡住了,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探索。

  这举动是实打实的僭越了——他有点儿后悔没有事先征求主人的同意,若是主人同意了,或许就不会只是在唇齿之间徘徊了吧!

  他知道青年大概率会同意。虽然从未弄清过原委,但从现形伊始,他就一直是这个人深度偏爱的对象。

  五虎退的逸话诞生之地的人们,无论是宫殿还是庙宇,都崇尚能吓人一跳的规模,那么同样来自那个地方的主人,说不准就是因为中意大的东西,才会如此青睐他。

  体格上,他的确非常有自信,但他的优点远不止于此,未来将会更多地展示给主人看。

  “这样,主人的嘴唇就湿润起来了。”

  他撤离了利齿与薄唇,十分自豪似的,对青年露出了邀功的笑容。

  

  

  

  2.

  

  此时的青年,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愈是挣动,束缚便愈紧。这是敌过时间考验的力量,人类的抵抗对付丧神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他逐渐出现了脱力的征兆。

        太阳穴气得突突作痛。

  虽然知道付丧神的行为与男女之情没有任何联系,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坦然地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到达本丸不过两日时间,就先后被两位付丧神挑衅权威——他挣扎半天无果,被迫承受了小狐丸的友好社交行为后,绝望地得出了以后也不会轻松的结论。

  小狐丸兴致很高涨。他了解青年的秉性,并且熟悉先斩后奏的流程,唯一遗憾的是以前没有足够的机会。现在则不同,青年带着崭新的身体回来,付丧神的触碰不会再使那个人受伤,而狐狸对于想要亲近的人,向来是不吝惜试探之心的。

  他看着怀中人半张开湿漉漉的双唇,晕晕涨涨“你”了半天,最终也只不过是眼神飘忽地蹦出一句“你先放开我”。

  可怜极了。

  自己这番动作,明明是想让主人在这大冷天里高兴起来,却似乎起了反作用。

  很新奇。

      甚至想多试几次。

  ……但主人毕竟是主人。

  想归想,小狐丸最终还是放松了双手的禁锢。

  松手那瞬间,青年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自己的铺席,小狐丸见他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前发,面上红潮不知是尴尬还是羞耻。

  “去把、把狐之助先生叫过来。”青年结结巴巴地命令道,身体僵硬得像是绷紧的弓弦。

  ——没有得到夸奖。

  ——而且还要让假狐狸过来。

  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小狐丸为自己的殷勤小小惋惜了一把。

  “为什么叫狐之助?”他礼貌地询问对方。

  “我、要洗漱……还有工作。”青年离付丧神远远的,贴着墙壁好生冷静了一阵儿,等缓过劲来,说话才通顺。

  小狐丸这回倒是读懂了自家主人的肢体语言,没有更多僭越的举动了。只见他起身打量一眼障子门,朝对方请求道:“我毛色比较好,我来照顾主人吧。”

  ——你刚刚不是还没有光泽的吗?

  青年忍不住扶额,要说长谷部是A级的交流障碍目标,那眼前这个大块头则是A的乘幂——前者勉强还算能说说“人话”,至于后者,脑回路能不能接轨基本靠运气。

  “……随你吧。”他叹息般妥协了,“但狐之助还是要找的。”

  他已经懒得研究什么“因刀制宜”的相处方式了,此时的他,深刻地唾弃着自己当初那天真的职业设想。

  总之,除非从稻荷神本神那里取到《小狐丸应对圣经》——他绝对搞不懂这名付丧神的心思。关于这家伙的要求,不是特别麻烦的,都答应就是了。

  ——遇到不会的题,全部选c吧。心里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定。

  人对有动物性的存在,虽不能全然地理解,却是格外容易去宽容的。

  毛茸茸只是个附加值而已,青年这样说服自己。

  小狐丸显然对他这个态度很满意,舒展了眉眼,挨挨蹭蹭地挪过来,讲话时还露出锐利的犬齿:

  “主人已经四年没有给我梳毛了。”

  青年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一时间有些怔然。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本想用轻快点的语气去调侃,情绪却控制得不是很好,是以有些别扭。

  ——毕竟刚刚经历过一番冲击,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下来与始作俑者交谈,他的心理素质已经算优异了。

  “梳毛这事,手艺回到零点了,还望你不要介意……”

  小狐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青年发声的瞬间,他倏忽又注意到对方的双唇。

  “冬天对人类来说真是麻烦呢。”他再度靠近自己的主人,想要重复先前的动作,却在双唇即将相触的瞬间被对方惊恐地抬手推开了。

  “——小狐先生!!!”青年手掌颤抖的厉害。

  “主人?”他有些疑惑,声音瓮瓮地顺着青年的指缝传出来。

  付丧神温热的唇瓣蹭过掌心,青年拼命忍住想要将手掌蜷缩的冲动,满脸通红地说:“你、用不着……”

  “主人拒绝保持湿润吗?如果嘴唇干裂,很痛的哟。”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青年身体后仰得极远,吐字十分艰难,“谢谢你的好意,但、呃,是这样的……舔了反而干得更快!没错!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吧!”

  他怕对方不信,又补了一句:

  “这个有科学依据的!”

  “原来如此。”小狐丸作了悟状,乖巧地退了回去。他盯着青年由于先前挣扎而稍显凌乱的衣襟,“那,主人,现在来整理仪容?”

  “……好。”

  青年几乎不敢直视面前这尊大佛,敷衍应下后,紧张地舔了舔唇——旋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再度爆红。

  他慌慌张张抬手抹了一把自己刚刚舔过的地方,偏过头避开了付丧神探究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起身的同时,拼命压抑着心脏的颤抖。

  ——二十七年童贞生涯,美梦中与他交换初吻的柔软少女,于今日早晨全数化为泡影。

  他的人生,难道是以取笑单身汉为道标的娱乐节目吗?

  

  

  

  3.

  

  并不是没有过加强警戒的想法。

  只是那把新刀的到来,打乱了许多,甚至让他短暂地忘记了最该警惕的人物。

  ……但是,眼前这个和乐融融的场面,到底怎么回事。

  长谷部与青年身后的太刀彼此瞪视着。

  “已经收拾妥当了哦。”

  小狐丸搭着青年的肩膀,这话明明是对着他的主人,却更像是说给门外之人听的。

  寒气风一样地奔入屋内,大多数都被长谷部挡住。他后脑勺的头发被吹得有些杂乱,心头火起,但又无可奈何。

  怎么就疏忽了呢。

  龟甲的表情也有些意味深长,但他更多的注意力是在青年身上。

  一黑一白,镜像般成对的束绳与和服设色。

  ……实在是,和衬得有些碍眼。

  要说这个造型是无意为之,他是不会信的。

  青年原本正静待近侍与新刀的晨间问候,却未能等到两名付丧神开口,反而见着他们与小狐丸眉来眼去,暗中交流得火热。

  ——难不成关系还挺好?

  唔,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咽下冲入他人交际圈的尴尬,轻咳一声,打断了这诡异的静默。

  “你们昨夜睡得还好么?”他努力地维持着温和慈恤的表情。

  “挺好的,多亏主人的福。”龟甲笑得毫无破绽。

  长谷部不买他的账,连带着对青年也有些冷脸。他低声道了句失礼,拎着本体走进室内,低下头熟练地将手指探入青年腰后,将那浓杏色唐织束带勾松了些。

  “有舒服一点吗。”他复又扬起脸,柔声询问,只是一双眼仍旧紧盯着小狐丸。

  “啊、谢,谢谢……”

  青年忐忑地咽了咽口水。

  他原本打算等一个人的时候再调整的。

  “我扎得太紧了吗?主人怎么不说?”小狐丸也俯下身子。他比青年高出一头多,还贴得近,弯腰的动作更是将这段距离减到近乎于零,青年左侧耳垂瞬间便被他的呼吸熏得晕红。

  只是不待这变化被其他二人察觉,他就条件反射一般转过身来,终止了与付丧神的过度接触。

  “没关系没关系!其实也没有多紧……小狐先生比我自己系得好多了。”他说的是实话,若是这套衣物交予他来打理,只怕要额外花去数倍时间才能穿好。

  长谷部从青年的肢体语言便看出了端倪——小狐丸绝对是做了什么,否则他的主神色怎么会这样游离?

  他眯了眯眼,意有所指般愠声道:

  “连主的腰部尺寸都搞不清楚,还是别插手近侍的工作比较好。”而且这个一模一样的发型是想做什么?挑衅他是短发吗?

  搞清楚了才奇怪吧——?!青年瞠目结舌。怎么好好的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这压根算不上什么重大失误,况且小狐丸是出于好心。

  他正试图叫停长谷部,一旁观望良久的龟甲却说话了。

  “与其让你这个大清早就态度糟糕的丧气脸来服侍主人,还不如由我上场。”

  “丧气脸”闻言,冷笑一声:“我才是最了解主的人,把他交给你,我会放心?”况且,论资历,作为新刀的家伙可是连狐狸都不如,比起一向被主人偏爱的狐狸,他根本就不将龟甲视作威胁。

  龟甲靠在门沿上,一副全然不受他人讼言影响的模样:

  “随随便便就让外人闯入,只一墙之隔却不知情,你这种侍卫方式明摆着就是让主人陷入危险之境。”

  “不…”

  “你就知情了吗?”长谷部一声低叱打断了试图插话的青年。

  要不是被主拜托了照顾这个家伙,他也不至于被夺走注意力!

  “我不是外人。”小狐丸温温和和地加入了论战。

  ——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被打断了调停的前摇,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一时竟不知该从哪边开始劝解。三位付丧神你一言我一语,直辩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收回前言,这几个人关系明明一点都不好!

  不就是穿个衣服吗,有什么好吵的?他此时的头疼程度绝对不亚于年节被恩师拖去挑选口红的时候,所有色号扎堆抱团,看哪都是一阵眩晕。

  他本是想先拿长谷部下手去说教——毕竟安全性高,也更熟悉。只是忖度一番,长谷部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只是自己不适应这种惟主是从的模式罢了。

  比起说教,他倒是更担心对方的社交状况。

  虽说对工作上心是好事,但从同事身上挑刺显然是不合适的,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不仅容易结下梁子,还会渐渐变得没有朋友。

  现在的长谷部,在他眼里,就顶着一个大大的「没有朋友」标识。

  “我跟枕着主人的信睡觉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龟甲对没有朋友的付丧神说道。

  “我跟连主人的信都没有的家伙也没什么好说的。”没有朋友的付丧神冷酷地回他。

  ……等等。

  青年唰的一下抓住了近侍刀的手。

  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狐丸在他身边警觉地压下了眉宇,现场诡异地安静下来。长谷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室友引着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的手开始颤抖,五官锐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对上青年秋香色的眸子,里面是清晰可见的探究与疑惑。

  ……完了。

  

  

  

  4.

  

  “原来还有极化修行这种政策啊。”青年端着茶盏,温柔地笑了一下。

  “……是的。”长谷部把头低得很深很深,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甚至能够埋进桌子里去。

  龟甲给青年杯中添了些热水,镜片后方的眼睛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小狐丸在御主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他有些不理解长谷部的反应。主人的信,明明可以拿来炫耀,为什么长谷部反而会感到羞耻?

  如果他有的话……且他也有足够的实力。

  可惜修行的选址是个很麻烦的事,似乎还要给上面的人写材料,青年每送出一把刀,头几日都会忙得焦头烂额,忘记例行梳毛这回事。

  他把玩着自己的辫子,其实的确有变得毛糙,但以青年的标准来说,只要不扎手就是好头发,因此完全博取不了同情。

  “写信是必要的吗?”青年用指尖碰了碰杯沿,他似乎仍觉得水温过高,没有啜饮。

  “是的……当然,每一把修行的刀都会写。”长谷部忐忑地抬起头看了青年一眼。

  审神者却没有规定一定要回复……但是青年还是给他回信了。

  那是必须要珍惜的事物,却不能做到随身携带,他才会藏到枕头下面,仿佛这么做能使梦境更香甜些。

  “你寄来的信,被我放在哪里?”想象中的嫌恶与责罚并未到来,青年反而兴致勃勃。

  长谷部几乎是坐立难安,他没有回答,而是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主。”

  “嗯?”

  “真的万分抱歉……是我太不自持了。”

  看着付丧神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青年顿了顿,有些迷茫,数息后才察觉自家近侍到底在愧疚些什么。

  他笑着朝长谷部开解道:

  “你没必要道歉啊,收藏回信又不是什么坏事。”

  他忽然想揉一揉自家近侍的头,毕竟难得见他这样软趴趴的样子,刚刚跟同伴吵嘴的傲气模样全没了,坏心眼地去想,其实还挺有趣的。

  但被另外两双眼睛看着,勇气便打了折扣。

  “我小时候也经常抱着母亲的帽子睡觉……”他道。

  近侍刀眨了眨眼,藤紫色的眸子里一片潋滟水光。

  “你一定是把我当成重要的人,才会这么做。…咳。”说着说着,青年自己也有些害羞,他捏着杯肚,移开了原本含笑的目光,“谢谢。”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还不能发现长谷部对这份工作上心到如此地步。

  刀与人愿意为本职付出的热忱竟有如此巨大的量差,怪不得时之政会选择非人类来进行肃清的工作。这样的下属不可多得,以后须得多犒劳犒劳长谷部了。他在心里暗暗给近侍位的月奉多划了一笔。

  “主……!”长谷部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住,当反应过来,马上一扫原本的沉郁,目光再度殷切起来。

  龟甲才高兴了不多时,便发现情况急转直下,仿佛自己成了不利的一方,他轻啧一声,极不愉快地推了推眼镜:“不只有你,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亦是做什么都可以。”

  小狐丸也凑过来:“我也是,摸來摸去也可以的哦?”

  青年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他第一次露出了全然卸去刻意的笑靥,朝自己的付丧神们点了点头,满心满眼都是感动。

  “……我知道。”

  他轻声说。

  心情忽而放达起来。

  虽然仍旧不适应付丧神们的表述方式,但那份真诚他如今切实感受到了。说来有些丢人,在有限的记忆范围内,他甚至未曾被人类这样毫无保留地对待过。

  都说君主如父,他虽然没有那么高的身份,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头领了,优秀的领导者就像家长一样,即使每位成员的个性不同,也能够做到跟大家心意相通。他是不是应该试着热爱这份工作,努力向历史上的大名靠拢,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呢。

  在对外征伐的过程中,是否更应该先团结内部?历史已经无数次验明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起大俱利伽罗沉郁的脸,青年收敛了从前想要逃避的心思。

  ……不过,虽说逃避无用,但真要处理起来,感觉会相当棘手。

  但是,辜负他人——即使不是人类的好意,这种事他绝不能忍受。

  “主人,茶要倒了。”龟甲好心地出声提醒。

  “啊、抱歉抱歉!”青年从迷思里回过神来,放下茶盏温声朝众人吩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文书要看,你们先去吃吧,不用等我一起。”

  得拿出男子气概来,是时候该认清现实,主动出击了。趁着早餐时间,查一查那位付丧神的资料吧。

  ……咦。

  为什么这几个家伙还不从座垫上站起来?

  “……?”

  隐秘地僵持一阵,长谷部最先发话了:“您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况且作为近侍,我理当在您身边辅佐。”

  好像有道理。“……那你留下来跟我一起?”

  不待长谷部点头,龟甲便接道:“我还未熟悉这座本丸,请不要让我一个人。”

  青年大脑又开始混乱:“这样吗,那要不然先让长……”

  “我也留下。”青年话音未落,小狐丸也紧跟着表态。他甚至连理由都懒得编,而且似乎坐得与青年越来越近了。

  “你们凑在一起,只会给主人添乱。”长谷部言之凿凿。

  “添乱也比借公行私好。”龟甲反唇相讥。

  “哦哦,承认自己是在添乱了吗。”小狐丸像个看客一般将下巴搁在青年头顶。

  “…。有没有添乱,难道不是主人说了算吗。”

  狡猾的狐狸……龟甲的笑容有些扭曲。

  “那,主人。”小狐丸低下头,讨好地蹭了蹭青年的鬓发。

  “主…”

  “主人!”

  长谷部与龟甲也一齐转头看向青年。

  三名付丧神一口一个主人,语气却一点儿谦恭的意味都没有——他们早已在青年无法察觉的地方鏖战良久,此时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是在强捱战意。

  只为等待青年下达一个决断。

  还未从突发状况中回过味来的青年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推上决策台。

  他捧着茶杯,满脸的懵然:“你们都想留下来?”

  奇也怪哉,除了长谷部,平常也没见他们表现得这么热爱工作啊。

  龟甲正色道:“只要是在主人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审神者的工作我一个人也能完成啊。”怕伤及付丧神的自尊,青年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们不行,只是,呃,我总不能白拿时之政的薪水吧,所以……”

  他是来给时之政打杂的,又不是来当皇帝的,溯行军一般也找不到被结界覆盖的本丸,没必要时时刻刻都有人侍候着吧?

  “……没有安排的时候,你们大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玩也好练武也好,我没意见的。难得有了人类的身体,不好好体验一把岂不是徒增遗憾?”

  “我不喜欢独处。”明明好不容易才相见的。小狐丸有些失落。

  龟甲很认真地考虑道:“我也是比较想在主人的身边体验成(为)人的感觉呢。”

  唯有长谷部听懂了青年隐晦的表述,为对方理了理外套的皱褶:“您是不想被看着,还是不想被跟着?”

  “……”青年无声地抿了一口茶。

  都不太想可以吗。

  龟甲沉吟片刻,问道:“难道您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青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谷部这会儿倒学会与龟甲打配合了:“见不得人的事也请您务必交给我来处理。”

  “我也会帮主人保密的。”小狐丸踊跃报名。

  青年好不容易守住的那口茶还来得及没咽下去,又差点哽在喉咙里。

  ——之前那都是什么自我感动啊,这些家伙,就算他再努力一百万年也绝对没可能正常交流!

  他有点儿生气,却不知该把气往哪儿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委婉的表达——他一把推开还压着自己头顶的小狐丸,一个潇洒转身,从橱柜里拎出了还正休眠的狐之助,惊堂木般啪的一下放在桌上。

  !!!

  狐之助哔地开机了。

  青年将这个一会儿要用到的“道具”挪到桌边,酝酿了一番,试着拿出家主的态度来安排这些付丧神的去处,火气浇头,乍一看,倒确有几分气势在:

  “你们都听我安排,别跟相声接龙似的。”

  “相声是什么?”

  “……就是落语,龟甲先生,不准插嘴打断我的思路。”

  龟甲顺从地闭上了嘴。

  “总之,现在,全部,出去吃早饭。”

  “之后的话,由小狐先生带龟甲先生参观本丸。长谷部,麻烦你去检查一下内番,问话等晚上再说。”

  “还有……我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5.

  

  ——至少,三位付丧神相觑片刻,都乖乖领命了。

  只是小狐丸半道又折了回来,从障子门外探进来半截身子,后面似乎并未跟着龟甲。

  他朝里间问道:

  “主人,说好的梳毛……”

  “啊,抱歉、”青年停止了摇晃狐之助的动作,“中午可以吗?”

  “好。”付丧神露出冬阳般令人心醉的笑容。

  许是雪幕与银发相融而形成的错觉,青年倏忽好像见着付丧神头顶那撮犬耳般的毛发动了动。

  …今天风真大啊。

  他怔怔地想。

  

  

  

  6.

  

  “第一部队……说起来,这是女孩子吧?”

  “很可惜,我们这里全员男性哦。”狐之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审神者大人,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吾辈还没准备好上班呢。”

  现在才卯时,时之政那边都没开始接入通讯呢!

  “是吗……”青年有些失望地关掉了队伍列表,“长谷部每天都起这么早,只有我一个人睡懒觉总觉得不太好……”

  他绝不要说自己是被同床的付丧神弄醒的。

  “没关系啦。”狐之助滑稽地用前爪拍了拍监护对象的手背,“审神者大人这个月的必要职责只是保持出阵的灵力供给,只要满足这点就是天天窝在房间里看J〇MP也可以哦。”

  ——出来的审神者连出阵率都没有规定,难怪援助中心会被护士们说成是干货产出机构。

  “不过,难不成您现在就有出阵的想法了吗?”

  “唔……”

  看着青年有些犹豫的样子,狐之助了然道:“如果想试水,您可以先试用远程指挥模式。出于对审神者大人们基本都诞生于和平年代的考量,我们制作了这个系统,用于把侦察情况过滤成数据,这样您不用亲临现场也能够把命令传达到了。”

  加藤好像也说过,可以免去「脆弱的现代人」看到血腥场面而造成灵力波动的情况,是一个很好的发明。

  但是,远程指挥除了要应付可能出现的延迟以外,较之随行出阵,对审神者的判断力与预知力有更加严格的要求。

  虽然档案上的他已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将,但就现实来说,他不过是名仅用半年就填鸭出来的产品罢了。

  “通过仪器,我能实时看到大家的状况吗?”青年提问。

  狐之助答:“吾辈会将现场过滤成数据,再发送回来。”

  也就是说,只能了解最基本的战况,却无法分析付丧神们的真实状态。

  ……没办法放心啊。青年皱着眉沉默了。

  他又一次点开第一部队列表,把窗口悬停在最后一次出阵记录的左侧。

  压切长谷部。山姥切国广。大俱利伽罗。烛台切光忠。乱藤四郎。不动行光。

  伽罗君暂时是不可能了,国广君……没那么排斥他,但似乎也不是善于社交的类型。

  不止如此,他个性怪冷酷的。

  不是长谷部那种相貌上的冷酷,而是从言行举止里透露出疏离。

  乱君与不动君他也是见过的,一个时刻保持烂醉,另一个则是烂漫不知事的模样,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有用的东西来。……而且……他实在不擅长应对喝醉的人与穿裙子的可爱男性。

  最优目标,指向了烛台切。

  那把刀脾气不错,而且看起来相当可靠,说的也都是他能理解的东西,找他了解情况最合适了。

  “记录下来的就只有这些了吗?”关掉资料,青年捏了捏狐之助的肉爪。

  他还想多了解一下那次任务,那个名为「959号本丸回收」的任务。

  ……959号,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正是他目前所在的本丸的代号。

  “您中途将通讯器弄丢了,我们很长时间都无法与您的队伍进行联络。”狐之助很享受似的晃了晃尾巴。“事后您带着手写报告回去现世报道,但由于驻地发生海啸的原因,报告、包括当时携带报告的您,都被自然灾害摧毁了。”

  连纸质记录也没有留下啊……青年叹了口气:“我想过一段时间再出阵,可以吗?”

  “可以的说。这个月的首要任务还是观察您的身体情况。顺便试着挖掘一下当时的细节,”狐之助意有所指,“959号的回收状况对吾主…对时之政来说非常重要,您是否已有头绪呢?”

  青年摇了摇头。

  他甚至连本丸日常都应对无力,别说是抽空回忆以前跟付丧神们并肩作战的事了。

  “是吗。没有关系。不过吾辈还是要提醒一下大人,您也属于无法收敛自己气息的审神者之一,同时还伴有外界灵力过敏的情况,不但容易被敌军察觉到存在,抗击打能力也很悲观,如果随同出阵,请您一定不要忘记携带您的布面,遇到突发情况,请务必放弃战斗,直接回城。”

  “……好。”

  其实青年内心还是忐忑的。

  真实的屠戮场,不止有政府军与溯行军;而由原住民创造的作为历史拐点的那些战役,也不会像电视上拍摄的那样,连尸山血海都悲壮唯美。

  那必然会是,残肢与极恶拼成的……摇曳的人间地狱。

  他会有逼视的胆气吗?

  

  

  

  7.

  

  青年揣着次日的内番木牌,从廊道里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

  他又一次失了方向,不过鉴于天色还早,并不如何急迫。

  本丸造景很美,却多数种的夏花,入冬就略显萧瑟了。

  御主部屋附近也有走廊,比起漫无目的地踩雪,不若只走廊道,抵达尽头之前或许可以碰到谁。青年把手缩进袖口里,放弃了辨别来路,打算沿着竹幔笔直前进。

  

  「主人可是有恙?」

  

  若是小狐丸不说,他倒真没注意过这件事。

  但,或许不是“有恙”,只是“变了”而已。

  毕竟让审神者“死而复生”的前提,是使用时之政提供的秘术,似乎是叫“转印”什么的……原料成谜、过程不明,跟真正的人类身体有一些区别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原本的身体相当耐寒,秋冬时节,老师还总是挨过来取暖。

  老师的体温是很低的。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只是被风稍微吹两下,血液就好像凝固了。

  他本来不大在意,毕竟不痛不痒,只是如今被付丧神提起,身体倒先于思想开始矫情起来,即使有厚厚的足袋,也无法缓解脚趾的僵冷。

  他左右观察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脱了木屐,在廊道中跳了跳,试图让身体暖起来。

  “嗷!”

  ———!

  “咳、…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被忽然窜出的白影惊得退了两步,看清来者后,他又扶着廊柱,慢慢蹲了下来。

  ——是上次的小老虎。

  幼虎啪嗒啪嗒凑过来,招呼般蹭了蹭家主的衣摆。

  青年淡淡一笑,抬手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

  “说不定,最先跟我成为朋友的,是你呢。”

  猫科动物柔软的皮毛使他凌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满足的呼噜声隔着表皮的振动传到指尖,不知怎的,青年又想起了小狐丸。

  ……他实在搞不懂这些非人生物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意义。每每想深入思考,又怕主观臆断太多,反而不利于今后的交流。

  入职指南在如何与付丧神相处这方面,可谓是句句笼统,只告知了新人们,与召唤物相互信任是审神者保障灵力纯度的前提。

  但这个「信任」具体是什么意思,又如何判定,狐之助谈及于此,往往顾左右而言他。

  他只能擅自理解成是「对立场的笃定」。

  有的付丧神被赋予了传说的加持,力量过于强大,甚至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无视契约的束缚,在这种情况下仍愿听命于灵力低微的审神者,这是刀的立场。

  但审神者与刀总归是相互影响的。羁绊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愈加坚固。

  当两者共同定下的契约随着羁绊成熟到某种程度——到这一步,即使是再强大的付丧神,也会变得无力违逆契约主的命令。

  若想解脱,唯一的破解方式,便是在双方意愿一致的情况下将契约剥离。

  但契约又是付丧神维持人身的基础,失去之后,付丧神作为人形的存在也会消失,倒说不清是谁更吃亏一点……

  ……或许,始终还是刀吧。

  像大俱利伽罗这种被单方面“毁约”刀……会比那些干干脆脆离去的刀更痛苦吗?

  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唇。

  说到底,被人类一厢情愿地召唤出来卖命……他们真的乐意吗?

  虽然手册里写过付丧神对赋予自己实体的审神者是怀有感激之情的,但那么绝对的说法,反而会让人心生怀疑。

  即使作为武器之时便耳濡目染过人类的生活,但要想做到与人类无异,与人类共同生活,到底还是很吃力吧。

  语言、习惯、思维模式……还有一部分停留在物品的时候呢。

  ……小狐先生,觉得自己是刀,是人,还是狐狸呢?

  兴许动物的因素更多一点也说不定。毕竟他是一振没有被谁使用过的、神性高于世俗性的刀……

  青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手指下意识抚上嘴唇,尴尬得面上一热。

  温柔的抚摸停止了,幼虎歪着头打量面前的人类。

  青年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不知以何种态度来对待小狐丸。

  若是严肃地批评,可能会伤了对方的心,而且这个家伙真的明白什么叫接吻吗?似乎这种举动在他的认知里只是对主人阐述关切与善意。

  是否有必要进行社交距离的引导呢?

  现在已经过了说明的最好时机,再找过去,反而显得他很在意似的。……虽说事实上的确超级在意。

  但是……无法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人形?就是召出一只两百斤的狐狸也不至于会尴尬到这个地步!青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委身抱起小老虎,把脸埋进那柔软又温暖的肚皮里,无声长叹。

  ……总之,果然、睡前涂点唇膏比较好吧?

  

  

  

  8.

  

  “万屋吗?”

  烛台切为主人擦掉嘴角的酱汁,沉吟了一会儿。

  “……我们这边,好像说是因为阵法太久没有使用,为了节省资源就被时之政关闭了,要去的话只能拿本丸外部的子通道替代,路程可能有点远。”

  青年露出纠结的表情:“有多远?”

  烛台切很有趣似的盯着青年看了一阵,笑道:

  “不会太累的,一起去吧。”

  青年连忙摆手:“这怎么好、烛先生不是还要准备午饭吗?你给我画个简单的地图,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烛台切却没有同意。他摆出了相当严肃的表情:“本丸倒还好,你要是在结界外面走丢,找起来可是非常麻烦的。”

  “我不会走丢的。”青年汗颜。

  “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消失在小树林里,还惊动了时之政,让上面以为你被神隐,派了搜查组过来。烛台切摘掉身上的围裙,将沾过菜油的手套脱了下来,“虽然制作料理是兴趣之一,不过厨房也不是每天都归我管理呢。别担心。”

  “……”拗不过付丧神,青年只好悻悻埋头喝起了汤。

  “哦哦,主要出门吗?”御手杵叼着一串团子从储藏室出来,把鲤鱼图案的饭盒与铭仙包袱皮递给烛台切,“顺便带点调料回来吧,蜻蛉切说很多都没有了。”

  “OK。交给我吧。”烛台切接过饭盒与包袱皮,用筷子夹起一块蕨饼,正要放入盒中却顿了顿。

  他转过身朝青年问道,“你还吃吗?”

  “谢谢,我已经饱了。”青年摇了摇头。

  “好。”

  弯起唇角,烛台切利索地将剩余的蕨饼装入盒中,扎好包袱皮后套在了一旁坐姿端庄的幼虎脖子上。

  “拜托了哦,虎次郎。”

  “嗷。”

  原来叫虎次郎啊——青年也顺势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谢谢你给我带路。”

  虎次郎舔了舔他的手,跳下椅子,礼貌地回望御手杵一眼,转身离开了厨房。

  

  

  

  9.

  

  “那之后的事我也……抱歉,一开始我的确是与你们在一起的,不过为了集合大家,便约定由小伽罗随侍在你身边,你们去搜索本丸的东面,我则前往另一个方向调查。……但还未找到长谷部君他们,之前打败的溯行军就像复活一样又出现了。

  不过,那真的是溯行军吗?总觉得气息不太一样……也不像是检非违使。”

  “是吗……。”亦步亦趋跟在付丧神身边,青年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

  “要不要问点别的?比如你从前的丰功伟绩之类的,全数奉告哦。”烛台切捏了捏青年的掌心。

  “从前的事……”

  青年垂下眸子,他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比较好。

  ……而且,为什么要牵手啊。

  那样自然地就牵上来了,让人根本找不到甩开的时机……

  烛台切善于观言察色,他轻笑一声:“不想跟我牵手吗?”

  青年避开了付丧神揶揄的目光:“不、不太想……”他蜷了蜷被对方包裹住的手指,声如蚊呐:“烛先生,我只是方向感不好,你说成是撒手没,太武断了。”

  很伤自尊的好吗。

  “嗯-嗯-。方向感不好。”烛台切自觉无视了青年的第一句话,也没有松开手,而是用迁就小孩儿的语气敷衍对方,“你的体温太低了,回去让药研做一些食补……啊,这就到了。”

  青年注意力从付丧神身上移开,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疑似废弃水井的建筑:

  “真的是这里?”

  这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如果不是像他们这样散步似的边走边聊,脚程快的话,应该只有不到一炷香的路程。

  “虽然一点都不帅气,但确实就是这里。”烛台切很嫌弃似的揭开了井口的符咒,抖下一地灰,“风会很大哦。待会要是觉得不踏实,抱紧我就好了。”

  言罢,他揽住青年的腰将其抱起,还未等对方意会过来,纵身跃入了井中——

  ——!

  青年只觉身体一轻,视线便被突兀出现的黑暗吞没了。风的确很大——在悲鸣般的呼啸声与坠落感中,他的脸颊紧紧贴着烛台切的脖颈,意味不明的低笑掠过耳畔,耳尖酥麻,他恍惚间以为那不过是闪回的幻觉。

  

  

  

  10.

  

  青年翻来覆去地打量手里两罐不同味道的润唇膏,不盯出一个洞来就不罢休似的。

  ——生产日期在哪里呢?

  他皱起眉头,偏过头去问站在自己身后、已经装好满满一篮子调料的付丧神:

  “烛先生,付丧神会被气候影响吗?”

  烛台切一愣:“……不会呢。你想给大家买护理用品吗?”

  “唔。”

  他想跟部下们拉近关系,却想不出什么风雅的方法。既想示好,又不愿示好太过变成讨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赠送一些既实用又不昂贵的小物件。

  ——生产日期……找到了,没有过期。

  不过,不会被气候温度影响吗……

  他有点儿羡慕地把写着「幕府香型」的那罐放回了货架上。

  看着眼前之人眉头紧锁的样子,烛台切抬手戳了戳对方的眉心。

  “想买就买吧。好不容易有了人形,即使没什么实际的用处,能像人类一样使用这种东西,那些家伙也会很高兴的。”揭了揭后方货架的帘子,他又补上一句,“不过要是为这种原因就乱花钱,我可不会借钱给你哦?”

  “嗯。我有分寸的。”青年眼里闪过自信的光,“请你帮我一下,把这些全部都包起来。”

  “……”

  哪门子的分寸啊。

  虽说并不赞同这种采购行为,但终究是青年的一片心意。烛台切没有阻止,而是按照吩咐开始扫荡货架。

  他边忙活,边同青年闲聊:“如果想跟大家打好关系,要不要试试做一份心愿单?”

  “心愿单?”

  “有点像是许愿池一样的东西吧。”烛台切答道,“比起统一采购,了解每个人的愿望再去实现,效果会更好的。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策应,以复职伴手礼为由,帮你问大家哦。”

  “可以吗、?”没想到最先被惊喜感动的人是自己,青年从货架后露出欣喜的半张脸,“这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请你务必要帮我!”

  “包在我身上吧。”烛台切回以一个笑脸。

  你会第一个问我的吧?

  “那第一个就问烛先生好了,”青年果然先询问了眼前人,“烛先生想要什么礼物呢?”

  虽押中了青年反应,却想起来自己提建议之前并没有为此准备预案,笑容过后,烛台切又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不过,他马上就有了灵感。

  “等长谷部君许愿以后,再告诉你我的愿望吧。”

  他一边将咖哩块、米醋和浓酱油放进购物篮里,一边这么说道。

  “诶?”青年挑拣商品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虽然有些好奇,却忍着没问出口,“……好吧。”

  挠了挠后颈,青年犹豫半刻,转身去了后面的货架。

  注意到青年气息的远离,烛台切转过了头,“在看什么呢?”

  “啊,我在看胶饵呢。”青年没有回头,似乎在看包装盒上的说明。

  烛台切放下竹篮,走了过来:“卧室里有虫子吗?”

  青年点了点头,解释道:“有点疼还有点痒,应该是大虫子。”

  房间这么久没人住,即使会定期打扫,也有可能进来一些动物。说不定就是认准了他这个人类才出现的吧。

  在这种天气被咬?烛台切不禁挑眉:“方便让我看看吗?”

  青年点了点头,将头发拢到身前:

  “在这后面。”

  烛台切拨开几根细碎柔软的漏网之鱼,就在青年细瘦的后颈处,第五椎骨所在的地方——确确实实有着一块殷红。

  但并不是什么虫子的痕迹。

  啄吻的淤青上面还嵌着一个深深的牙印,两颗犬齿处甚至形成了血痂,怪不得青年会有感觉。

  “……真是不知轻重啊。”

  他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是谁的杰作,眼底神色莫名。

  “很严重吗?”见付丧神没有接着说话,青年侧过身子问了一句。

  “不,不是什么厉害的品种。别在意。”烛台切从思绪中抽出身来,笑着揉了揉青年的头,将那盒驱虫药放回了货架上。

  “不过,伤口跟头发分开比较好,回去之后让长谷部君为你束发吧。”

  “——至于驱虫的事,也可以一并交给他处理。”

  

  

     -后篇

  

作者的话:

  怎么越写越长orz,如果有小伙伴觉得看着很拖沓的话可以说一下,下回我尽量精炼一点!

  终于到狐狸了,写得很开心233这是一只驯养失败的小狐,对首领的概念不是那么清楚。

  野性与被驯化的矛盾我很喜欢。虽然写不出来但也不妨碍我bb两下,呼嘿~

  审神者这么大年纪还没谈过恋爱的原因是他跟人类相性不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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