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芜

粘滞性自产自销
朴实的点赞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表达友好的证明

卷二·浮惑之卷 贰

-前篇

-文章简介


以上,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阅读。










  0.

  

  “我用灵力帮你,这样好得快一些。”

  青年扶着门框俯下身来,另一只手上是御刀油与棉布。

  付丧神仰起脸,用视线仍旧清明的左眼望着来人眉弓处延伸至耳际的浅色痕迹。

  如今他张开眼睛有些吃力,不忍受血液凝固后被撕裂的痛意,则难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痕迹从突兀地出现在青年脸上开始,到现在已经逐渐扩大到有些狼狈的地步了;看样子青年并没有采纳他们“马上回现世进行治疗”的建议——甚至连自己的伤口都没有处理完,便拖着满是污迹的外衫,从药研的部屋溜回了这里。

  付丧神有些恼恨当初一遍遍领着青年背熟路线的自己了。

  风吹得青年有些哆嗦,耳尖也通红,血水与汗液使鬓发紧黏着面颊,睫毛上还颤颤的挂着一点泥土。

  战争给万物带来不可愈合的创痕,在名为过去的战场上,审神者们为世界线的稳定献出精神与肉体。

  但,入职誓言再如何冠冕堂皇,从马背上跌落的那一刻,投视在他眼中的、失去了布面遮蔽的青年的视线,也跟所有面对死亡的普通人一样,满溢恐惧。

  ……既然畏怯死亡,何必要跟来?

  他常常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行为,包括现在,透支自己有限的生命,为他们这些不死不灭的存在忧心……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是那么忌惮他们。

  “——烛先生还没醒,不过伤口我都处理好了。”为防近侍刀多虑,青年率先报告了最重伤者的情况。

  近侍刀认出黏在青年锁骨处将坠未坠的式神残片,那是山姥切的兵装遗骸。他一时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清点这些从战场跟来的秽物。

  ……能感知到主人的呼吸并不顺畅。

  青年对来自付丧神的打量一无所觉——也可能只是不太在意。他放下了盛有御刀油的小碗,身子从狭窄的门缝里探进来,二人身上的泥土腥气与铁锈味在这瞬间被冷风搅拌到一起。

  说不上难闻,毋宁说已经习惯了。但这样的味道出现在青年身上还是第一次,付丧神刹那间有种重临战场的恍惚。

  青年从付丧神手中将打粉棒抽走了。

  “累的话可以回本体歇一觉,一切交给我吧。”

  他轻轻掸去打粉棒上的旧尘,朝他微笑。

  若没有满面的污迹,此间画面应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不过,只依靠笑容去伪装委实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付丧神看着主人因力竭与寒冷而微微抖震的指节,眸色深沉,反过手将放置本体的漆架挪到身后,朝对方摇了摇头。

  “请回现世去吧。”他说。

  青年愣了愣——这个人反应一直很迟钝,但这次或许可以更多的归咎于战损与疲惫。

  付丧神有些无奈:“回来的路上您不是说过,不快点修好狐之助会有麻烦吗?”

  况且,在不佩戴隔离物的情况下与暂时无法收敛气息的他同处一室……付丧神瞥一眼那片占据着青年面部皮肤的「污染」——已经开始朝着脖颈蔓延了。

  青年垂下眼,眸子有些黯淡。虽然声音很小,但仍旧能从其中捕捉到些微的慌乱:

  “很快、很快的……我会负责,照顾好你们我再走……”

  这软弱的语气很少能听见。与其说在同他人对话,反而更像是求助似的暗示着什么。心倏忽如同被什么锐物浅浅地刺了一下,付丧神隐约觉到一些苦涩与瘙痒。

  ——众人失散之际,那把刀对您做了什么呢?

  以至于您这样……失魂落魄?

  他按耐住想要靠近对方的冲动,借着伤处的痛楚转移某些不合时宜的思虑,冷静地同青年晓以利弊:

  “把灵力都浪费到快速治疗上,要是传送回去的时候出事怎么办?”

  青年眉宇微蹙,是开始动摇的征兆。

  付丧神于是循序渐进地缓下声调,恳求一般:

  “主,那个本丸非常规战力可以攻破,比起照顾已经脱离危险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您去做。”

  “但是我--”

  “这不是您的错。”

  “……”

  “我们还不至于脆弱到会碎在手入室里。至少本丸是安全的——至少,这次出阵,没有伤亡,不是吗?”

  青年垂着头,沉默地盯了手入道具一会儿,直到那片冥顽的式神残片终于颤巍巍地落下,才如梦初醒一般,站起身来。

  ……但我还有不放心的事。青年的眼睛这样说。

  付丧神看着伫立在门口的主人,朝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留守期间,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青年有些讶异被付丧神读出了心思,短暂的呆怔后,点了点头,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

  “麻烦你照顾一下伽罗君,回来以后,我要找他谈话。”

  “好。”

  “还有……你要好好休息。”

  “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付丧神维持着温柔的笑容,紧接着又打断了欲将障子门合上的青年。

  “稍后我自己来关吧。”

  “诶?”

  “只是想吹吹风。”

  ——只是想看着您走。

  “唔。”青年一副不太理解的表情,但仍是乖乖收回了手,“那,我走了……?”

  “是,回去以后请您务必先检查身体。”

  青年朝付丧神点了点头,转过身,又踌躇着回头望了一眼,见对方确实没什么痛苦的表情,才慢吞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庭院里。

  鞋履在雪地里踩出沙沙声,迎合着远处药研带领的短刀们三三两两的呼喊。

  ……当番的家伙今天又没扫雪吗。

  付丧神皱起眉,拢了拢空无一物的掌心。

  眼角血痂阻碍了一部分视线,伤口处是无止休的钝痛,门外,叶芒草被风压得倾倒,歪斜着与树影交叠在一起。

  他静坐在夕辉尽头目送自己的主人。

  足音逐渐消逝。

  

  

  

  1.

  

  短暂的回忆散去,长谷部定睛直视前方。

  他握紧竹刀的圆柄——以要将其嵌入皮肉的力度。

  这把刀已经被众人来回使用过一段时间,寿数将尽,讨饶般发出嘎吱的响声。他没有理会这点杂音,身体与刀身一并微微前倾,视线聚焦之处、被包裹的刃尖的尽头,直指一另位付丧神的咽喉。

  ……狐狸。

  ——要上了!

  双肩稍沉,他连试探也不屑,朝对方要害欺身而去——

  竹刃骤然掠过薄凉的冬阳,激越的气流裹挟着皑皑浮尘,挑起一阵刮耳的风声。这一记压斩似乎瞬息便可钦定结局,然而朝夕比肩而战的同类又怎会输得如此轻易?竹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满是怒意的眼眸中,凛凛闪现一抹扎眼的红。

  ——运力强劲的第一击,被接下了。

  “这么快…就想与小狐共舞了么?”

  小狐丸唇角尚未扬满,声音满是轻飘飘的戏谑。他这一下似乎接得极为轻松,但从手背贲张的青筋便可知其所承之重。心知僵持无用,他侧踏一步,但没有退怯的意思,反而开始逐渐施力,欲借着体型优势反客为主。长谷部察觉对手的意图,轻嗤一声收力撤去了对太刀的逼压,在退后的瞬间倏的改成由左至右的斜劈,但小狐丸反应也极快,风驰电掣般屈膝倾斜了刀身,正好利用对手的换式巩固自己防御的姿态;竹刀两两相横处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们目光短暂地交错,又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回。

  风声归于寂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长谷部先手未捷,灼灼心火烧得战意愈盛,眼神之狠绝如同被占据了领地的恶犬;小狐丸迎上他的目光,感受着来自同伴的强烈敌意,亦是兴味渐起。打刀的攻击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极快而极狠,虽然不曾同这位近侍刀有过言语上的交锋,但对方的肢体已经表达得足够直白——

  招待他这名入侵者的不再只有吠叫与警告,而将是疯狂的扑咬。

  舔了舔嘴唇,视线触及打刀杀机凛然的紫眸,小狐丸嘲弄似的低笑一声。

  这块土地究竟属于哪一只野兽,创造它的神祗并没有准确地指名过。不是吗?

  ——那么。

  “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他已换成单手执刀,周身气势不同于防守之时,无处不透露着危险的气息。长谷部接收到这狩猎者的眼神,浑身一凛,只见那竹刀直向他首级而来——

  是突刺!

  此时隔挡已来不及,他猛地疾退,向后滑出一小段距离,圣带被倒灌的风吹至扬起,那竹刀在二人之间划过一道尖锐而笔直的残影,小狐丸见一击不得手,如预料中一般旋身,紧咬着再度横扫过来!

  风压如龙,长谷部迅速稳住身形,矮身避过这狂戾的反击,看似动作一滞,实则早已在打击降临之前就拉动了绷紧的肌肉——在对手视线不及的阴影处,他腕骨猛地一旋,调转了竹刀刀柄,似乎欲作守态,却在小狐丸下一刀挥落之前忽然暴起而攻;小狐丸没有料到打刀会如此冒进,连防守都不顾及,这使他油然而生一种被轻视的愠怒,但长谷部的变招来得比他的怒意更快——劲风袭来,小狐丸瞳孔皱缩,登时只觉肩上一冷,已是避无可避——

  “砰!”

  伴随着这道沉闷的拍击声,最终无法承受高强度压力的竹刀前端因断裂而飞起,失去皮革绑缚的竹片如初春花绽般四散分离,坠落的尖锐截面深深插进了薄雪之下的泥土里。

  ——而观摩台上,原本重叠的两道人影也在此刻拉开了距离。

  

  

  

  3.

  

  “因为颜色很特别,之前还以为是沾了什么甜口的酱汁呢。”

  烛台切收回在青年眼角揉弄的手,朝他抱歉地一笑。

  “就说只是胎记而已……”再怎么漏嘴巴也不至于吃到眼睛上啊。见付丧神撤回到正常的交际距离,青年松了一口气,暗自腹诽。他将目光从桌面——付丧神剥到一半的橘子上,移到了前方的训练场,随即轻轻地“咦”了一声。

  烛台切闻声也从御主被揉搓至泛红的泪袋上撤离了视线,开始关注起战况来。

  “比想象中要激烈啊。”他略有些惊讶地点评道。

  长谷部对待训练确实认真,但认真到这种地步,倒是不多见。

  青年反应比身边付丧神要夸张得多,原本还盛满睡意的眸子大睁着,不知该夸小狐丸肩膀结实还是长谷部力道惊人。他张着嘴半晌,最终很没新意地蹦出一句:“太厉害了。”

  一点儿也没有为竹刀心疼的意思。

  竹刀的寿命到此为止了,但是,比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手合场上,小狐丸耸了耸肩,撤去战姿,不甘的神色一闪而逝。

  这一回合毋庸置疑算长谷部的,虽说无论是实战经验还是刀种都是长谷部占优,但他们的基础素质并没有拉得很开,足见极化修行把这名付丧神的上限提高到了什么地步。

  ……加上自己刚刚饱食不久,午后的动物可是处在最慵懒的时候。

  小狐丸已经歇了继续的意思,却未曾来得及开口——当竹剑被破坏,四周重回寂静的几个呼吸里,誓要给这得寸进尺的野兽一个教训的长谷部,已经计算好了下次的进攻方向。

  察觉对手周身气势再起,小狐丸脸色微变,几乎连毛发都竖了起来——他欲再度握紧刀柄,却没能抓住这骤变舍予的半秒机会,残破的竹刀高高扬起,如长喙的凶鸟般挑飞了他手中武器;对手的竹刀飞落场外的瞬间,长谷部也将手中残骸扔至一边,他略微扬起脸,紫眸反射落雪卓异而炫目的光,举拳气势汹汹地朝小狐丸挥去——

  竟是要开始肉搏!

  拳风强劲,小狐丸侧过头险险躲开这一击,草鞋与细石摩擦发出啪沙的声音,他银发翻飞,状若修罗。昼光下,飘雪在近侍刀山根处投落小簇锋利的影,小狐丸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出手如钳,擒住对手还未收回的腕部猛地后扯,曲身就是一记狠厉的膝顶——长谷部闪躲不及,上腹生生受了这重击,竟也忍着没泄出一丝呻吟,他弯下腰踉跄一步,还未稳住身形,又被揪住领子掼到了地上。

  被雪水濡湿的细岩挤压着背部,视线上方是太刀开阖的薄唇。

  “很痛的哟。”

  小狐丸加重了下压的力道,紧紧盯着身下之人的双眼。他能够从指关节里感受到对方胸腔骨骼发出的悲鸣。

  以及,脏器软弱的跳动声。

  再用力一点的话,就会发出嘹亮的凄响,然后破掉吧?

  但是在手合场弄坏这把刀的话主人好像会生气。

  他正暗中苦恼,不曾想对方并未被这暂时的失利而恫吓住,又是藏着疯忿的一拳对着他的右脸挥来——然而这不过是虚晃而过的骗局。一向以敏捷自满的打刀趁对手闪躲期间略微放松的桎梏,顺利直起了身体——他猛地抬头,以牙还牙般旋身给了小狐丸腰侧一记肘击,气息丝毫不显紊乱,好似方才的压制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小狐丸吃痛,鼻息急促一瞬,彻底松开了手。长谷部此时正是亢奋的时候,又如何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他眼中神经质的敌意又起,还夹杂着些许败兴,他完全复刻了小狐丸制服自己的样子,以加倍的力道将身上之人撂倒,但脱身容易,想要报复的铁拳落至实处却没有那么轻松,从走神中恢复状态的小狐丸已卸去了漫不经心的表象——多次出击均被制衡的结果就是手合初心的偏离,不满随着僵持的次数叠加,绊引擒拿、旋刺踢压,他们逐渐抛却了平日里的形象,无声地扭打在一起。

  手合早已脱离了初衷——又或者说,这才是那两个人的本意。烛台切将急急忙忙起身的御主摁回蒲团,与才入场不久的龟甲对视一眼,拎着本体朝两名付丧神交手处奔了过去:

  “喂,你们两个!”

  场中两人激斗正酣,哪有理会他的道理。长谷部衬衫扣子崩了一地,小狐丸亦丢失了左胸的绒球,穿系饰物的带缔在缠斗中被扯落,露出了他深灰色的里衣。

  作为被稻荷神眷顾的刀剑,自己即使是在战场也从未如此狼狈过;小狐丸躲掉腿侧的踢击,却没能避开长谷部冲脸而来的正拳,结结实实用下颚挨全了这次袭击,因齿关受力合上而受伤的舌尖泛起绵绵痛楚——应当是被自己过长的犬齿给划破了。

  这一击相当漂亮,以至他消了继续客气的打算。伤口灼烫,他从口腔里尝到愤怒的味道。

  ——拳拳到肉,招招看脸。他想不明白面前这振打刀对他怨气的来源。从青年回来开始这个本丸就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实在使人烦心。主人身边本就是他的舒适区,怎么梭巡也不为过的,而今自己想要同以前一般顺应心意而活,或探索更隐秘之处,却被这所谓的近侍严防死守,甚至以手合为借口挑衅……

  不愉快。

  他舔了舔唇,吃到满嘴土腥,磨牙凿齿地寻思着是否该给这位不懂得谦让的近侍朋友一点教训,但扬起脸的瞬间,他却瞥见了不远处、长谷部与奔来的烛台切身影之后,焦灼站立的青年。

  眸光闪烁,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长谷部对身处劣势却仍一副自得表情的小狐丸几乎要用尽生平所攒的不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突然收敛了态度,转而开始慢悠悠整理衣物的太刀,声音稍微昂扬:

  “敢在主人身上制造伤口,就要有被清算的准备。”

  而小狐丸只是微眯起眼睛,猩红的眸里怒气早已消散,只余与平日无异的温和与疏离。他迎上长谷部极端肃杀的表情,将这张脸细细端详片刻,蓦地,像了悟什么一般,朝对方绽开一抹近乎炫目的笑来:

  “你嫉妒我?”

  ——这一笑几乎要扼杀掉近侍刀仅存的理智,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霎时凝固,长谷部额角青筋突起,咬着牙又要上前,却在暴起的瞬间被人从后方按住了肩膀——

  烛台切箍紧躁动的近侍刀,金眸微闪,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狐丸一眼。

  “冷静点,长谷部君。”

  “新人君似乎有事找你。”

  

  

  

  4.

  

  御主居室。

  “啊——。”

  “啊,真的…”

  青年视线探入小狐丸口腔内部,的确能从舌尖侧面找见一道溃破的伤口。

  “怎么会咬到舌头呢?”青年怜惜地抬手,合上了付丧神大张的嘴巴。

  小狐丸道:“难得跟同伴打成一片,太激动了。”

  青年隐约听出此话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找不出破绽来,只好神色古怪地转了话题:“那你下次小心点……说起来,我记得今天是安排了乱君与不动君手合的,没想到你们突然起了兴致。但是比试归比试,打上火就不好了。胜负总是轮流转的,同伴之间……咳,总之请好好相处。”

  想不到这群几千几百岁的家伙好胜心还挺强,跟小孩似的。

  “好。”小狐丸乖巧地点了点头,望向自己的主人,目光带着一点希冀。

  青年拿起准备好的小梳子,试探着问:“来梳毛?”

  “但是舌头还很痛。”小狐丸暗示道。

  青年把小梳子又收了回来:“我陪你去手入室吧。”

  小狐丸干脆明示:“这种小伤主人替我舔一舔就好了。”

  青年瞠目结舌,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舔、??”

  小狐丸忙关切道:“主人不愿意的话,就这样放着也没关系。”

  这么说着,睫羽却蔫蔫的耷拉下来。

  “不、不是……”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十分为难地蜷了蜷手指,又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看狐之助,可惜后者闭目窝在熏炉旁,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们,丝毫没有指引自己辅佐对象的意思。

  “主人?”

  小狐丸身体愈发前倾,投下的阴影笼子一样将青年罩在里面。

  ……太近了。

  青年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他早就发现,这只大狐狸,似乎特别喜欢赖在别人身上。

  算不上是揩油——毕竟他只不过是个木板似的男人,无油可揩;但又是蹭又是摸的,偶尔兴起还小猫般直接下嘴,招呼也不打一个……短刀做起这事,稍微忍忍也就算了,小狐丸这种獒犬般的体型,压下来的时刻,是个人都要觉得慌。

  知道的只当他是个劣质猫爬架,不知道的,怕是要误会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他或许应当修正当初的一部分看法——曾经的自己与付丧神们事实上并非广义的疏远,而是有着某种约定俗成的相处习惯——至少小狐丸是如此。但不管怎么说,延伸成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不应该的。

  以前的自己似乎也未曾计划过在本丸建立威信的事,想不到如今重回岗位,竟要面临如此窘境。打骂不合适——毕竟怎么同主人说话、用什么风格行事,都是付丧神的自由;加之诸位刀剑脑海里尽是前朝印象,就个人隐私展开的话题仿佛鸡同鸭讲,完全不见成效。那群稍微有些“人味儿”的付丧神还好些,有前主的烟尘气熏染,多少能与他有所共情,但像小狐丸这种被世人蒙上幻想色彩的存在,说他好懂,换个思路的确如此;说他不好懂,那也是绝对没错的。

  想到今后的漫漫职业生涯中,自己必须习惯这种以常人眼光看来绝对诡异的日常,青年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去,不由得想仰天长叹。

  ……不过,乐观来看,审神者千千万,每个本丸有每个本丸的问题,他不一定是头最疼的那个。

  这样一想,内心似乎稳当许多。

  经过这番长长的心理建设与自我安慰,青年才好不容易将思路打开。他盯了小狐丸置于桌上的本体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探出手去。

  小狐丸眨了眨眼,瞳仁跟随御主动作转动。

  青年朝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这愈靠愈近的大块头推回原本的距离,又逗弄小动物般,抬指轻扫对方的下巴:

  “张嘴,我实验一下技能。”

  小狐丸眼角弯起,从善如流张开了嘴。

  伤痕还在,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得严重。

  青年观察一阵,温温和和地说道:“这种伤口,严格的来说没办法满足进手入室的要求,任它妨碍进食又烦人得很,我想试试催动灵力,不知能否以直接修复实体的方式将你修好。”

  “可以的哟。”狐之助这时倒是转过了身来,“但没有必要。”

  付丧神自残造成的伤口,只能归类为灵体损伤,只要本丸有审神者驻留,一段时间后即可自我愈合。虽然以审神者的灵力为媒介可以加速伤口的痊愈,但完全是浪费行为——有伤领牌子去手入室,而不是打扰主人,这应该是所有付丧神的共识才对。

  杀鸡焉用牛刀?

  狐之助看向小狐丸。

  “你太奢侈了,不要滥用审神者大人的灵力。”

  小狐丸原本似乎想说点什么,碍于已经被青年捏住了下颚,只是瞟去一眼,象征性地动了动舌头。

  “没关系的,这种小事……哇哦,真的在愈合啊……”青年试着像制作符纸时一样,将灵力聚集至指尖,还未触到付丧神皮肤,对方舌尖的溃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健康状态。他颇感新奇地捧着付丧神的脸,左右端详。

  “好像连气色都变红润了。”

  “毕竟是用来构筑他们形体的东西……另外,若有快感就说明灵力是溢出的。”狐之助意有所指瞟向眯起了眼的付丧神,“还请您注意分寸,不要让刀剑男士对此产生依赖,外放灵力就像喝汽水一样,对人也好对刀也好,都是完全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的举动呢。”

  见监护对象状态无碍,狐之助面无表情地作完解释,转过头,又回到了原本不问世事的姿势。

  “是吗……”

  青年悻悻地收敛了刚刚铺开的灵息。

  这方式虽然说起来鸡肋,但稍微也能派上点用场。有的付丧神还不适应人类的身体,若审神者在一旁关照,磕碰之类的小伤很快就能解决,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况且,体恤了下属,心理上也可获得满足。

  他看一眼小狐丸。

  ……在走神?

  “小狐先生?”

  “……嗯。”

  小狐丸眯着眼,用侧脸拱了拱青年的掌心。

  “我还醒着,主人。”

  他刚才确实舒服得不行。

  跟物质给予的满足不同,更倾向于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舒适与安宁。只是那份愉悦在主人切断灵力之后便迅速消逝了,短暂得令人扼腕。

  他感受着青年手掌的温暖,蓦地想起数年前那个怪异的午后。

  浑身是血的青年,抱着同样脏兮兮的烛台切。

  那时候的手入室,也散发着这种,十分令人安心的气息。

  那把刀得到这么多,但却一无所觉。他觉得有些可惜,可惜那些被浪费掉的灵力,可惜自己当初没有再好奇一点、再靠近一点。

  主人虽然会给他梳毛,却从未那样慷慨地为谁释放过灵力。

  那是唯一一次。

  如果他也在难缠的敌军围剿里幸存,是不是也能换来主人的“特别服务”呢?

  不过……现在,即使没有重伤,主人也愿意为他使用灵力。这是其他付丧神没有的特权。

  他果然是主人最宠爱的那一振。

  舔了舔嘴唇,小狐丸慢慢蹭到青年身边,直到两人衣摆交叠在一起。青年仍对他的亲昵有所抗拒,但显然已经开始习惯——他从青年眼中看到了无奈的妥协:

  “灵力有这么好吗?很甜,很香,还是很脆?”

  他笑了笑,声调前所未有的柔软:

  “就只是主人的味道而已。”

  不具备任何毒性,却比任何毒物都要诱人沉迷。

  

  

  

  5.

  

  龟甲调整了隔扇的位置,以便同伴能够端着盘子在茶室里通行。长谷部绕过他,将茶盅放下,礼仪周到地为静坐于桌前的女子沏茶。

  青顶的香气氤氲浮动在空气中,他将茶盏挪至女子面前。

  “多谢。”

  女子盈盈一笑,声音好似三春的垂柳,天生就袅娜。她取下腰间拓过朱漆的折扇,执在手中。

  扇尾晃动的红宝石吊坠熠熠生辉。

  “贵家主身体如何?”

  “没有大碍,只是失去了记忆。”长谷部答道,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子,“您为何会要求单独见我?”

  女子闻言,若有所思地摩挲折扇的棱角:“这个嘛……只是先找你确认一下,万一他状态不好,我便再换别的时间过来。”接着,她又转头朝龟甲吩咐道:“既然无碍,那就劳烦引见了。”

  龟甲扶好隔扇,望向长谷部,得到后者首肯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没见过的家伙呢。”一直躲在女子身后摆弄对方发髻的少年懒懒说道。

  “别把我簪子弄坏了,清光。”女子一面饮茶,言语间却并无嗔怪。面对自家刃者的时候,她似乎卸去了原本端着的架子,语气反而矛盾地带出些少女的活泼来。

  她看着案几对面的付丧神,饶有兴味地眨了眨眼。

  “头儿在不在身边,有这么重要么?我记得上次来访,你可不是这种气质啊。现在这幅松懈的样子,倒不像是首发的刀了。”

  她多少克制了自己的毒舌,没把对方形容成好不容易才娶到老婆的大龄剩男。

  长谷部一语不发,只是垂眸。

  女子自顾自地说着:“说起来,我家的也很容易波动……不过,培育方式的差异吗,感觉你更有趣一些。”

  ——也更危险一些。

  悠悠然用过茶,玉指轻轻推开折扇,掩住了唇边笑意,女子眼神闪烁着调侃道,“……从衣装里借来神甫的身份,却揽走了信徒的工作——还本末倒置,愚忠到把寿命短暂的普通人当成神供起来呢。

  明明什么回应都得不到,还一个劲的献殷勤,真是奇怪的脑回路。”

  清光伏在自家主人的肩上,似笑非笑看着别人家近侍,眼中怜悯几乎要满溢出来。

  “……啊。神就是这样的。”

  长谷部既不羞赧也不恼怒,只是扬起脸,看着女子与她的付丧神,嘴角牵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晃花了眼,一时间有些愣怔,竟失了接话的时机。

  将手掌移至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在同爱人宣誓着什么,长谷部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神……就是如此。只需要「存在」,就足矣慰藉世人。”

  “我只要拼尽全力证明过爱意,便能感觉到幸福。热忱地告白也好,哭泣到力竭也罢,尽管是一厢情愿,但这份感情绝不会因为被忽略而动摇。”

  “总是期待得到神的回应,等不到就顾影自怜——这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情。”

  ……而且,并非全然没有回应。

  心中浮现青年读信时微红的面庞,他的眼神倏忽柔软起来。

  女子这才醒觉,付丧神适时足以使人溺毙的目光,其实并非有意向她示好。

  这家伙,似乎只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罢了。

  

  

  

  6.

  

  “我们这里,只有一振薙刀,对吗?”

  “岩融。”

  莫名被新成员叫住的付丧神一面回答,一面从斗篷的破洞里给对方送去迷惑的眼神。

  “……确实只有他一振对吧?”那人又问。

  他有些摸不清同伴的意思,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抱歉,能拜托你去通知一下主人吗?本丸有客人来了。”

  龟甲心中莫名一阵不安,自己或许应该回去,而不是让近侍刀瞒着主人与其他本丸的审神者交谈。

  他想起女子悠然自得倚在玄关门口的模样。

  -抱歉,没发拜帖就擅自过来了。

  -怎么是你应门呀,真稀奇,小巴呢?

  -我?只是一个后辈而已。嗯……审神者证明?…看我旁边这把刀不就够了?

  -没找错哦,7220号审神者、959号本丸。……小巴?我记性不怎么好呢,呵呵,一点口误请不要在意。那么劳烦替我传唤贵家主的近侍吧——那个叫长谷部的孩子。啊,请暂时不要通知贵家主我来访的消息……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自称是主人的后辈,却拥有那种磅礴的灵力……高高在上的谈吐方式、以及随侍在身边的实力封顶的打刀……他的主人怎么会与这种人物搭上关系?

  ……明明也不像是有过女人的人。

  但是,主人他……乍一看确实是女人缘不错的类型。

  长谷部对女子没有敌意,看来她与主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关系。思及此处,龟甲稍感安心。

  主人原来失去过记忆么?……怪不得总是有种违和感。

  心绪纷乱。得到同伴肯定的应允后,他感激地朝对方点了点头,随即神色凝重地调转了方向,朝来路折返回去。

  

  

  

  7.

  

  青年侧躺在屏扇旁小憩,静静地呼吸着。

  小狐丸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正叠弄家主的外衣。隙间,他偶尔抬眸,看一眼门口披白色斗篷的同伴。

  山姥切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自从他们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就一直维持这个样子。

  小狐丸整理好手中的外衣后,取了青年用过的杯子,为自己斟茶。茶早就凉了,连香味也变得很平淡。但他仍旧悠然自得地喝着。

  山姥切终于忍不住上前,再一次小声将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有客人来了。”

  “那就叫主人起来招待吧。”小狐丸道。

  “嗯。”山姥切点点头,定定看着他。

  “……”

  “……”

  庭院里的草枝随风起伏。

  见对方始终没有动作,山姥切又站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催促:

  “喂…快点叫他起来。”

  “要弄醒主人的不是你吗?”

  “……这种事情你最擅长吧。”

  打扰人类的方面,狐狸说第一,也只有黄鼠狼敢来发表异议。

  小狐丸却道:“为什么我要为了别人妨碍主人的睡眠?”

  山姥切哑然无语。他皱紧了眉头凝视屏扇下方微微隆起的棉被形状,内心泉涌般落下无数个后悔。

  ……答应龟甲贞宗就是个错误。

  被扰了好梦,爬起来第一眼还是他这个仿作的脸,那个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但是……再不把人叫醒的话,绝对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呼吸变得沉重,无法逃避的现实重压下,山姥切终于万般不情愿地朝棉被伸出了手——

  “御阁下!”

  “慢慢吞吞的,真受不了!”

  笃笃足音忽然由远及近从走廊上传来,山姥切猛地止住了动作,他警觉地回头,只见一藤衣女子蹬着高齿木屐走得步履生风,长谷部与龟甲跟在她后面,面色相当微妙。他有些无措地转过身去看向自己仍旧窝在棉被里的主人——在女子将障子门完全拉开的瞬间,紧闭着双眼的青年像受惊的猫一样弓起了背。

  ——紧接着,便被女子像开蚌一样,掀开了那由棉花与织布组成的、柔软的防护层。

  “——!”

  “啊、主人!”

  “主…!!!”

  

  

  

  8.

  

  “……请恕我无礼,我与许多同僚交好,但像你这样闲着没事用灵力给刀做spa,然后灵力枯竭躺在屋里睡大觉的审神者,生平却是第一次见识。”

  女子斜眼看着小狐丸,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

  长谷部这才注意到,这只狐狸,比在场的任何一把刀都要闪耀。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取走对方手里被折腾成豆腐块形状的外衣,像是要去掉黏在上面的某种污秽般,重重抖了抖,才披到青年身上。

  落座于青年身旁的时候,唇线绷得很紧。

  “抱歉、让你见笑了……”青年仍有些怔忪,眼神飘渺,只凭本能木纳地回应客人。

  ……拗不过小狐先生的撒娇,不小心用力过猛了。想不到灵力透支是这种感觉,滔天的困意与熬夜加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堪称治疗失眠的魔术疗法。

  青年脑袋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面对突然的造访者。

  他很久不曾见过这般赏心悦目的女子了。

  深茶色藤纹和服配精心梳理过的绒领,朱色长发结成贝髻,没被绾起的部分则柔顺地搭在肩上,威严与优雅并存。若再细看,便能发觉其着付并未遵循传统的形制,而是选了更加能展示身体曲线的裁剪手艺。

  美是美极,却无一丝可以称得上是熟悉的感觉。

  揉了把脸,青年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懵然问道:

  “你是哪一把刀?”

  女子笑容得体,答道:“若我是刀,你现在已经捂着脖子边哭边在桌前工作了哦,前辈。”

  还未等青年做出反应,狐之助便跳上桌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啊呀,议员大人。”

  女子美目一横,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青年闻言,拨开了狐之助的尾巴,讶异地看着女子。

  “贵安,贵安,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蓬荜生辉哪。”狐之助又道。机械声也不知是模拟谁的语气,没头没尾的说着奉承话。女子黛眉微皱,毫不客气地拿折扇敲打它的额头:“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啧,看看你们辖区的风气……”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状况外的青年,“当初你们赎放一派为修正主义诡辩的嘴脸我可还记得呢,怎么如今战线越拉越长,反而都缩回越中,当了鹌鹑?”

  “赎放”二字听得青年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加藤八卦的模样,想不到自己也有离历史拐点亲历者如此之近的一天。

  时之政成型之初,「世界时空力量研究会」曾为修正势力的杀留有过一场争辩。支持杀灭修正势力、维护单一历史进程的左派与支持订立共存条例、探索更多世界线的右派各执一词,其中以部分国家为首的赎放一派曾暗中支持过修正势力,意图与之在官方层面结盟,不曾想却遭到修正势力的反咬。

  选择修改历史的不安定因素过大,人类最终达成维护历史原本形貌的共识,签订了溯行军共同剿灭协议。

  他记得母亲提到过,当时的日本,几乎所有的政客都是偏向赎放一派的。这也是为什么纵观东亚,只有这里的溯行军源源不绝。

  这种争执原已告一段落,现在看来,内部势力的博弈却从未停止过。

  更有甚者,流传出部分要员仍在研究改变历史的“安全之法”,甚至打算从审神者预备役身上下手的谣言。

  不过……这种争论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即使是当时最年轻的议员,也已经有花江的岁数,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却是不到三十岁的模样。

  护肤技术竟也如此发达了么?青年不由惊叹。

  “吾辈只是个陪护罢了,大人若有高见,不如直接联系区政府商量。”狐之助客客气气地应付女子的抱怨。

  “少装啦。”敲完还不够,女子又拿扇柄拨开狐之助胸前的被毛,戳了戳其中若隐若现,闪着绿光的纽扣型装置,“我要是有这个门路还用得着来跟你吐苦水?喂、在听的吧,蛀虫?为什么不见我?你之前都去做什么了?你要是敢找别的女人……”

  几不可闻的电流声划过。

  ——「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啊,御。」

  青年微微瞪大了眼。

  如果没有听错,这应当不是狐之助的声音。

  狐之助转向青年这边,嘴巴一动不动。

  「阿雪,这两天过得如何,在本丸还习惯吗?」

  ——这一句听得很清晰,确实不是狐之助的声音。

  青年有些惊恐地直起脊背,肩膀无意间蹭过了身侧近侍的甲胄,有种沁凉的感觉。长谷部扶住他,稍稍侧过身子,坐稳了一些。

  「怎么,认不出我了吗?你脸色很差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纽扣中又传来了声音。

  “这语气真恶心。”女子几乎要将嫌弃写在脸上。

  青年摇了摇头,又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回应道:

  “……花江先生。”

  他竟不知道狐之助是可以实时连线到上面的,甚至还有图像传输的功能,心底愈发悚然。

  之前,有对他说明过这件事吗?

  「对着我,话还是这么少。」男人的声音沁了笑意,经纽扣的过滤显得有些失真,「多注意休息,别累到了。若是无事可做,可以让这位前辈陪你聊一聊。」

  “……前辈?”

  到底谁是谁的前辈,他一时混乱了。

  “别无视我啊。”

  女子忽地扳过狐之助,压低了声音道。

  纽扣里的男人先是沉默,尔后才给予回应:“我忙得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要来通报了。”他严肃片刻,又很快地放缓了态度,“要是觉得寂寞,独自一人来找我吧。上次的事情,我不会追究。”

  仿佛知道了什么要命的秘辛,青年下意识绞紧了坐垫的穗子——他错将近侍的蒲团当成了自己的,长谷部察觉后,五指一张,将这紧张的拳头轻轻地包住了。

  青年并未注意到近侍的小动作,只是凝神细听。

  女子面色微变,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年纪大了,脑袋也坏掉了么,不告诉我明确的落脚点,你想要我去哪里找行踪不定的你呢。”她胭红的唇一开一合,话锋一转,冷冷地诘问:“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别告诉我是他的——”

  「你潜得太深了。我会给你一点空闲时间,去释放压力。」男人平淡地警告。「穿越时空不是儿戏,做你该做的事。」

  “不想回答吗。”女子面露讥讽,“哼……放松?别忘了,那群蠢货可是多亏了你们这纸‘宽松政策’,才叛变成溯行军的——成天在议会里空谈、到头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等到事情拖到无可挽回才鞠躬谢罪、逃避责任,到底什么是儿戏?”

  「你应当知道,我只不过一介兵卒,即使有心,也无力撼动权威的力量。」

  “那你就甘心放任这个国家的未来腐烂吗?用那种所谓的、漏洞百出的援助计划?”

  男人似乎在笑,纽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气音:「……危言耸听。正因为发现了问题,才会有我们这种修正问题的人存在。我们理想的新世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女子定定看着狐之助,良久不曾接话。

  青年这时才发现手掌的端倪,他听得晕晕乎乎,不敢有大幅度动作,隐蔽地挣了挣,朝近侍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长谷部回了一个温和的笑脸,将手掌松开了。

  「御,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男人叹了口气,换上安抚的语气,「来见我吧,我也很想你。」

  女子拎起狐之助的尾巴,重重地抛向外面:“你想得美——!”

  看着狐之助在空中滑出一道完美抛物线后,清光见怪不怪地拍了拍手,让因这突变而目瞪口呆的众人逐个回神:

  “好了。我主有话跟你们的审神者殿下说,接下来是人类的场合,还请诸位暂时回避。”

  

  

  

  9.

  

  女子似乎是故意把狐之助扔出去的。

  她看起来不是会因为被调戏就大发脾气的人。

  青年拘谨地为女子斟茶,他一面试探茶叶的泡发状况,一面问道:“前辈把狐之助支开,是想说什么?”

  女子此时完全松懈了下来,语气有些疲惫,她没有开门见山,而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前辈吗。我也到了被你叫前辈的年龄了啊。”

  青年于是回想起席间迷思,女子最初似乎也将自己称作“前辈”。

  他有种想拐弯却被什么堵住的迷惑感,只好道:“我的番号是--”

  “番号就不必了,你如今确实是我的后辈。”女子打断了他,“我时间不多,此次前来,只是想邀你去一个地方。”

  青年一愣:“去哪里?”

  “现世。”

  女子眸光锐利。



  

  tbc


      -后篇


作者的话:

  友好手da合jia+慢跑主线

  阿咪坐享其成ヽ( ̄▽ ̄)ノ

  这里开始有其他审神者出没了

  时政府与审神者们可能没办法直接用好或者坏来概括......也会有中途改变立场的家伙出现。

  虽然连傻白甜都写不好但我还是想写一点类似这样讲人性的东西(doge脸)


评论 ( 8 )
热度 ( 44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几芜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