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芜

粘滞性自产自销
朴实的点赞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表达友好的证明

卷一·君影草之卷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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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以上,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阅读。







    1.


  他稍稍将遮挡住视线的斗篷捋到头顶,便见着自家近侍一手拎着被浸湿的羽织,满脸焦灼地走了过来。

  “主!您这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我马上会来接的吗?”

  “我洗得快,便四处逛了逛,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

  长谷部却像是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喋喋不休道:“连外套也不穿,还弄湿成这样,又在温泉摔倒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青年嘴角抽了抽:“……只是普通的散个步而已,我没事。”在温泉摔倒就算了,那个“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人刚见面时的沉稳劲儿哪里去了?在心里悄悄腹诽着,他看向身旁的金发男子,却忽而想起还未曾向对方讨要过姓名,只得悻悻移开视线,改口道:

  “正巧碰到他,就一起回来了。”

  “……是吗。”长谷部与跟御主独处时不同,眉宇间多了丝上位者的倨傲,只是,面对青年之时却马上卸去了那份厉色,双重标准可谓是转换娴熟。语气从焦灼转向低顺,他的靠近几乎侵占了青年的所有视线:“这么冷的天,请您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点……”

  “腰带。”

  “……哈?”同主人的对话被打断,长谷部再度皱起眉头,看向插话进来的金发男子,“说话给我说完整,山姥切国广。”

  ——原是他就是传说中那振斩了山姥的刀。青年默默记下。

  山姥切却没有理会长谷部的责问,只是盯着青年看了一阵,在收到青年愣愣的回望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绕过刻意挡住自己视线的近侍刀,将双手探入了青年的斗篷里。

  面对突然将自己包围的付丧神的气息,青年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微温的呼吸掠过他耳畔,鬓边碎发被吹起,刺得那一块皮肤隐隐发痒,他下意识想要退后,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无法听从大脑的指挥。待到后腰一松,腰眼处传来他人手指的触感,青年方才察觉——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拥抱。

  本就系得不大规范的浴衣角带,因着奔跑的原因变得更加松垮了。

  青年确实不曾研究过和服的穿戴方法,出生在日本并没有让他对这个国家有更深刻的了解。山姥切的斗篷保护罩般披在身上,他全然未觉浴衣已经有些敞开,亏得面前这人眼尖,竟能从斗篷若隐若现的缝隙里面窥见一点情况。

  话说回来,这个斗篷是不是有点儿……破?

  ……好像还有血渍???

  “你!?”

  长谷部原本想要阻止同伴而伸出的右手,在看到青年怀中幼虎后猛然顿住——即使仍板着脸,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眸底倒映的惊讶。

  ……这个与他们特性一致的生物,为什么可以接触主人的皮肤?

  山姥切轻飘飘瞥了近侍刀一眼,为青年解下了角带。他稍稍退远半步,一手衬拢着青年的衣物,一手抓着带子另一端,先是在对方腰侧层叠绕了两圈,借灵活的手指穿插好一个漂亮的浪人结,待到折口皱褶被展平,便抓住角带翘起的两端,稍紧了紧,最后轻轻将结推转至青年后侧,又替他整理好有些歪斜的衣襟,才将双手撤去。

  一气呵成,且全程面无表情。

  “谢、谢谢你……”青年磕磕巴巴地道谢,没了先前被人圈住的紧张,他终于能动了。

  山姥切半垂着眼帘,没什么反应,绕过他们,独自去了厅门那边。

  “你这家伙,即使是……”长谷部正想要叫住对方,便见着障子门被刷的拉开,从里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喂——长谷部!天气这么冷,就别光站在外面说话了,赶紧让主人进来吧!”




  2.


  青年有些局促地跪坐在上塌。

  桌上摆了暖身的热茶,自杯中腾起的水雾对面,是林林总总数十位形貌各异的付丧神。

  他将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露出沐浴后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长谷部在御主身旁沉默地侍候着,从他的角度往下能窥见对方略显幼态的发旋,鬓角垂落的发束在青年肩膀处弯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背后乌发拖拖沓沓披散下来,被暖灯一照,像浸过水的煤玉。

  他有点儿走了神,但没人察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久别未归的审神者身上——青年鲜少露面的缘故,他们大多还是第一次得见御主真容。

  部分心思活络的刃者见了窝在青年怀中的幼虎,与同伴对视一眼,相觑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青年看着眼下同自己相对而坐的众人,内心纷乱如麻,他强自镇定着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番措辞:

  “……久疏问候。这几年来,辛苦诸位留守本丸了。”

  之前招呼他们进来的那位付丧神双手抱胸,几撮短发翘起,活像小犬的耳:“场面话就不用说啦,长谷部已经解释过大概发生了什么,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

  “谢谢、呃——”

  付丧神看出他的踟蹰,爽朗地笑道:“咱是陆奥守吉行,曾是坂本龙马的佩刀。嘛......过去的事情忘记了也没什么关系、看清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对啊主人,没有回忆就重新去创造好啦。”

  青年循着声源望去,是一名红发的少年,着爱染明王的T恤,打扮并不十分古典,与身旁另一位背大太刀的孩子贴着肩膀坐在一起,似乎关系很好。

  他们身后好像还躺着一位,但被两人有意挡住了。

  “我叫萤丸,他叫爱染国俊,我们都是来派的刀。”背大太刀的孩子说话了,他呵呵笑着挪了挪屁股,用披风将身后的人遮得更严实了些。

  “后面的那位先生也是来派的吗?”青年指了指萤丸身后探出的双腿。“是在……睡觉?”

  “唔——~!被发现就没办法了、对不起,国行他就是这样的人......”爱染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拿刀柄去轻戳躺倒的付丧神,“国行,快点起来啦——”

  青年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没关系,让他睡吧。”

  “一如既往惯着那家伙啊——”来派左侧桌案的另一位少年支着下巴说话了,他微微吊起的眼紧盯着青年,嘴角一颗小巧黑痣随着双唇开合小幅度地颤抖,“呐,从刚刚开始就这副紧张的表情,你不会真的把我们给忘了吧?”

  那目光好似要将人洞穿,青年噎了一下:“这个……”

  “该不会是为了逃避责任,随便找的借——”

  “清光!”

  扎着蓬松马尾的少年抓住了同伴的手腕,制约着不让对方站起来。只是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惹得那人一身轻呼。

  “很痛啊,安定!”

  被喊作安定的少年从善如流松开了手,声音是与战斗力截然相反的轻柔可爱:“你说这种话,会让主人很困扰的。”

  “……困扰的到底是谁啊……”




  3.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从后方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将两手搭上他们的肩膀,安抚道,“好好听主人把话说完。”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从着装上看来,二人似乎是同属于土方家的刀。

  “兼先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主人重新认识我们了。”男子面向上塌,一手拨弄着耳侧的编发,率先介绍了自己:“我是和泉守兼定,土方岁三使用过的名刀,这位…”

  “堀川国广,是兼先生的助理!”

  “……嘛,他擅自这么说的。”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这个身份,但和泉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朝另外两人努了努嘴“说真的,主人你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像这样变得松懈,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以后还是别离开太久了。”

  “啊、兼先生,说了我要说的话……”堀川笑意盈盈的。

  “……闭嘴啦。”和泉守有点儿害臊,干脆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赶紧跟主人重新认识一下。”

  声音软糯的少年闻言点了点头,他换上正坐的姿势,对青年说道:“我是大和守安定,如您所见,是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

  被伙伴制止了发言,另一位明显是心有不满,眉心都皱成了小小的川字。

  “……加州清光。”

  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音。

  见往日提起主人总是健谈的伙伴如今一反常态,大和守只好替对方补充:“我们是第一批来到本丸的刀,托你的福,到目前为止积累了很多与溯行军的战斗经验,既然你回来了,也就代表我们马上要重开战线了吧,我会随时准备出场的。”

  “这不是挺有干劲的吗。”留着稀疏胡茬的高大付丧神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那么我也……长曾弥虎彻,请多指教,再次的。”

  “连真品都不是的家伙在抢什么先手呢。”明明说着傲气的话,音色却十分清澈,使人生不起厌恶的感觉来。青年的目光很快就被这名着装华丽的付丧神吸引过去,他似乎也是刚刚洗漱完毕,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上正装,但即便是常服,绣纹也相当考究,束成一道马尾的樱紫色长发质感柔顺,与着物相得益彰。

  “我是蜂须贺虎彻。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不要把我和赝品混为一谈。对了,那边两位是——”

  厅中最高大的一位接了话茬——他看起来将近有两米高:“三名枪之一,蜻蛉切。请多指教,主公,我等为您的归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您随时可以发出指示。”

  “咳、也是三名枪之一,御手杵……”御手杵同样拥有睥睨众人的身高,但气势却要质朴得多,他似乎不在状态,报上名讳后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蜻蛉切,小声道:“……长谷部说的‘有要事宣布’竟是……?!”

  蜻蛉切一脸“又来啦”的表情:“即使不是重要的会议,为了吃团子而迟到也不好吧……”

  没记错的话,部分心细的刀,数日前就通过重启的传送阵猜到主人要回来了。

  “既然先来的诸位都作了介绍,我们也不能失礼啊。”——又一位付丧神发话了,他周围簇拥着一群更为年幼的孩子,着物亦是气度非凡,只是不同于蜂须贺的矜贵,较之要更加含蓄一些,“等候多时了,我是一期一振,与弟弟们一样,是粟田口一派的刀,今后也要继续请您多多关照这些孩子了。”

  终于等到兄长出场,性格较为活泼的短刀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面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青年、一面与兄弟们窃窃私语,直到其中一位先起了头,自我介绍大会便开始了。轮番的「藤四郎」钻进耳朵,以至青年思绪略微混乱。

  他微笑着不住点头,以回应众短刀跃跃欲试的热情,只是在场的短刀里面……他目光梭巡其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大适应社交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他对着身材最为矮小的付丧神问道,“斗笠好可爱啊。”

  紧紧牵着另外两位的手,是怕生吗?

  明明他们对失去记忆的自己来说才是生人啊。

  说起来,这三人所在的一处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青年见着他们身上的僧袍,凝眸思索半刻,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从今以后还请多指教。“

  “……唉。”愁生两靥的樱发僧人叹了口气。

  等等、为什么叹气?难道礼节有误???

  青年手心紧张地渗出了汗水,正尴尬地想张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左手边突然传来的笑声吓了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喀哈哈哈哈!今天也搞不懂你们左文字一家啊!”




  4.


  “岩融,太大声啦。”身形小巧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哦?抱歉抱歉、”与同伴体型形成强烈反差的付丧神挠了挠头,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对青年豪放一笑,“刚来本丸没多久就听他们说主公去了别处,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意料之外的小啊!你好,我是岩融,武藏坊弁庆的薙刀!”

  青年好不容易维持住上扬的嘴角又抽了抽,长谷部很快便反应过来:“你这家伙对主人说什么失礼的话呢!”

  “哈……拿薙刀的标准来说,我这点高度确实算不了什么。”青年好脾气地应承,只是隐在斗篷里的手用力盘了一把小老虎,直把这软绵绵的幼崽揉成更软的饼状。

  ……明明自己是这些家伙的主人,这种不甘心的感觉究竟是……!

  “即便如此,您也是最好的主人,跟光有蛮力的家伙是不同的。”长谷部趁机吹了一波自家审神者,紧接着又收敛了柔和的表情,审视一圈厅中众人。

  他发现了盲点。

  “三条家没到齐?”

  “嗯?哦,你忘了?本来就没齐,对吧今剑。”岩融用怜惜小孩的眼神看着长谷部。

  “天下五剑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嘛。”小个子的付丧神附和道。

  长谷部拼命抑制住自己想将本体出鞘的冲动:“……我是说,另一位。”

  “不在吗?”岩融眨了眨眼。

  “不在呢。”今剑骑坐在岩融肩膀上,再度附和。

  “他说过‘关于主人的事已经提前知道了’这种话,所以才没有过来的打算吧。”始终在一旁微笑、神官装束的付丧神终于开口了。

  “或许,只是有些太紧张,毕竟他一向不希望在主人面前失态。”

  “诶——狐狸连这种事都知道啊。”今剑似是羡慕极了。

  “又这样擅自行动吗,真是随心所欲啊。”与三条家众位隔着一段距离的男子接话道,只见他慢悠悠地起身,吸引了众人注意后,嘴角带着妖冶的笑意朝审神者走去。

  “你好。”不太适应他人的靠近,青年不由得稍稍后仰,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总觉得对方这笑里带着些探究——果不其然,付丧神说话了。

  “嗯——果然已经没问题了吗。”

  “诶?”

  “靠近到这种程度也不会起疹子呢……真有意思,可以摸摸看吗?我会轻轻的。”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真的伸出手,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青年因混乱而渐渐烧红的脸颊。

  “还是离主人远一点吧,笑面青江。”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笑面青江!”

  “……哼哼、长谷部就算了,被放置几年,连石切丸你也变得无趣了呢。”长谷部与石切丸的劝责并未对青江产生什么影响,他哼笑着转身欲回自己的座位,语气有些薄凉,“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个人,不趁此机会多看几眼的话——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哦。”

  “不会的。”

  青江转身的动作一顿。

  青年脸颊还带着余热,仰着头又一次重复:

  “不会的……我已经允诺要为守护历史奉献一生,所以,不会再离开了。”

  手印都按了,毁约他会被剥夺准住证,欠上一屁股债的。

  “……是吗。”青江状似并不在意。

  “就算用这种言语引诱,我也不会上钩哦。”

  付丧神背对着自己的主人,轻笑一声,心里想着,白寿衣似乎比往日还要重上一些,竟压得肩膀都沉甸甸的。




  5.


  “……以上,具体的安排,我会回去拟写一遍,明天再让长谷部分发下去。”

  “是——”

  “了解~”

  “拜领主命。”

  “对了……”下令散会后,青年将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幼虎抱了出来:

  “这是谁的宠物?突然出现在温泉里,我就一起带过来了。”

  幼虎前肢搭在青年手上,身体被地心引力拉得长长的。

  “退,大将在叫你哦。”

  “啊!那、那个……”顶着一头蓬松银发的付丧神从兄长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他身上还挂着其他四只小老虎,看起来累得够呛。

  可爱的生物总是引人好感,青年笑眯眯地蹲下来,待付丧神小跑着朝他伸出纤细的双手,便拖起幼虎的臀部,将其送入了对方怀中。

  虽然很想摸摸这孩子的头,但他努力忍住了。

  “真瘦啊,你平常有好好吃饭吗?”青年问完又自顾自笑了笑,“想差了……付丧神应该不会有身材上的困扰。但是,带着这么多‘朋友’,战斗时请一定要小心一点。”

  “谢、谢谢,主公大人……”

  “回去吧,剩余的时间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

  “是!晚、晚安!”

  他朝频频回头的五虎退挥了挥手:“祝你做个好梦。”

  “我也回去了哟,主公大人。”声音清脆的少年——青年注意到他似乎穿着裙子——将金色长发拢到颈后,牵起了五虎退的手。

  女、女孩子??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对,一期先生介绍的时候只说了兄弟们……

  青年产生了一点新的混乱:“呃——嗯、也祝你好梦……”

  “是~”

  其他人也相互道过晚安,相继出了花厅。在短刀们被一期领走之后,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药研叫住了长谷部。

  “大俱利伽罗的伤,并没有严重到妨碍行动的地步。”

  “我只是顾虑到他的想法,才单独通知的。本来不合群的家伙就够多了,没必要非得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长谷部蹙着眉——毋宁说他的表情在面对其他刃者时就没有舒展过。

  而且,那家伙绝对会给主人带来麻烦,他有这种预感。

  “那,烛台切呢?”

  “忙着准备明天的接风宴。”

  “……但愿你不是出于私心才这么做。”药研面色冷凝。

  “没有必要。”长谷部言之凿凿。

  药研古怪地打量了近侍刀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从褂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抛给了身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青年。

  “对感冒很有效。

  ——你鼻音很严重那,大将。”

  “唔。”青年接过小瓶,朝他道了声谢。

  一直在外头倚着门框的山姥切盯着药瓶看了一会,没有要回青年身上的披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6.


  送走药研后,主从二人留在大厅,稍稍谈了些有关战斗的事情。

  长谷部将茶几重新收拾整洁,对着青年担忧的脸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无须太过担心,等亲眼见到那群家伙杀敌的样子,您就不会再把它们当作人类的小孩看待了。”

  “是吗……”

  “毕竟就连五虎退那种体型,也是可以一击粉碎溯行军将领的。”

  “……”老实说他有点被这反差震惊。

  “已经很晚了,这就回去让我侍候您就寝吧。……嗯?”

  “怎么了?”青年刚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微微往厅外探出头,便见着长谷部将疑似半途折返的五虎退给拎了进来。

  “有话快说……时间到了就乖乖去睡觉,不要老是粘着主人。”

  “你忘了什么东西吗?”青年摆摆手示意近侍将人放下,柔声朝少年问道。

  五虎退摇头,又点头:

  “不、不是!我之前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一期哥说要好好地打招呼才行。嗯,主公大人……”

  “在听哦?”

  少年紧紧地抱着老虎,依稀可见眼底打转的泪水:“那个……欢迎您回来!我一直都相信着……”

  他凝视面前瞳色与自己相近的少年片刻,琅然一笑,在幼虎好奇的目光下,终于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

  如想象中一般绵软的手感。

  “谢谢你,我回来了。”

  “今后也请跟我一起,继续为历史而战吧。”




  7.


  和室被炉子熏得很暖。长谷部跪坐在蒲团上,往香篝里添换新米。办公的案几旁,青年已经脱了斗篷,正对着脚踝上的泥点独自出神。

  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长谷部将身旁的斗篷拿起来才回神。他仰头去看近侍忙碌的双手,洁白的手套与这件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后者明显已经被用得破破烂烂了。

  本丸经年攒下的资源虽称不上富甲一方,满足日常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是以他想,山姥切或许是不大中意洗澡的类型。

  刃者们各有各的特征,并不难记忆,只是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要说每一个都能准确地辨别,他其实把握不大,便暗自决定今夜多下一点功夫,以避免一些未来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

  狐之助贴心地找来了带图片的名册。它从青年去泡温泉那会开始就一直很沉默,而今更是不愿多言,只充当着背景板的角色。

  青年也不在意助理态度的转变——这家伙,八成是被长谷部吓着了吧!

  他逐页翻看名册,将其中的刃者形象与方才接触过的付丧神一一对应——

  意外的发现,有好几个生面孔。

  俱利伽罗……好像是药研说过的……

  明明没有出阵,为什么会受伤呢?有点在意。

  烛台切也是——当时气氛实在太过微妙,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被瞒了一些事情,但初来乍到,还没法酝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即便知道近侍或许会知无不言,却也只愿多做、不敢多问。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他不是独裁者,并不打算禁止付丧神们拥有自己的小秘密。虽然第一天的表现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是不错的开局,想起懂事又可爱的短刀们,他不由得微笑。

  “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吗。”长谷部已将一切收拾妥当,于主人身侧静坐。他从会议开始之初就一直注视着青年,但目光很轻,几乎不能够被他人察觉。

  他习惯这么做,常年如此。

  “唔。差不多……”青年打了个哈哈。

  与近侍刀的关系较之前“缓和”了些,但他仍然无法参透对方的想法。他对两人之间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不是很满意。

  当务之急还是工作。这么想着,他给笔尖蘸了墨水,对照狐之助给的名册,开始着笔札书。

  “首先是内务吗……我对大家的喜好还不了解,给内番排班的事,还得麻烦你在一旁指导一下。”

  长谷部接过名册,点了点头,只是从善如流地关切,话里并不掺杂多余的情绪:“您脸色很疲惫,还请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一切杂事都可以让我代为处理。”

  “这种程度的事情,还谈不上勉强呢,只是要耽搁你的睡觉时间了。”青年垂下眼帘,将视线落在纸笺上,即使没问这算不算越俎代庖,却也知道此事不妥。若最基本的给从属下达指令也算“杂事”,审神者这一职位,怕是要找不出所谓的正事来做了。

  他不想成为只负责供应灵力的工具,参与到管理本丸的工作中,至少会有一种认真活着的感觉。

  只不过……原本将近侍定位成通俗意义上的心腹,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那是某种更进一步的奉献关系。细想之下,还有些使人悚然。

  ……别的长谷部也这样吗?

  长谷部不知主人的内心活动,他面上不显倦色,已然进入了工作状态,寥寥几笔勾出合适的人选,还在每位付丧神名字的旁边写了特别批注:“刀的话,睡与不睡都没有什么影响,连夜办公或是其他、请您万事都吩咐我吧。

  基本上对当番态度积极的都在这里,但是,其实只要是您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必须……”

  付丧神话到一半,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声音,青年歪着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抱歉,我走神了。”

  “你困了吗?”

  “不,没有的事。”长谷部与他对视,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只是忽然想到,您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安排内务之前总是先考虑我们的喜好。”

  但又不好意思去找其他的刀,总是来问我,让我不知该开心还是嫉妒。

  这一点,即使是忘记了所有,也没有变化过。

  “这不是挺好。”青年将手肘支在桌上,“如果能做喜欢的工作,效率就会变高。”

  作为学生时代曾兼任过生徒会长的人,处理这种细节,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付丧神心知青年并未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便只是垂下头研墨,克制地温声附和。




  8.


  “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你也是,明天见。”

  隔扇被缓缓合上,青年这才抽出空来打量自己的房间。

  他与刃者交流总是留几分谨慎,对着近侍更是容易纠结措辞,是以一晚下来,精神消耗十分巨大。

  这和室相当宽敞,家具却不多,反而显得空寂。塌边横挂一幅写意卷轴,锦鲤戏水图,很灵动。壁柜上则错落摆着书籍,大部分是工具书,混杂数本野史小说,很新,似乎不常翻动。他目光四处流连一会儿,落在墙角的大提琴上。

  “……你在这里啊。”

  他醒来后曾问加藤找过自己的琴,原先的公寓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不想竟是被以前的自己带到本丸来了。

  家在哪里,琴便在哪里。看来,以前的他确实相当看重这份工作。

  长谷部离开前燃的熏香格外合他心意,存在感不高,却很安神,还有些忐忑的心这时也生出一丝倦怠,逐渐安定下来。他耷拉着脑袋,在心爱的乐器面前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又慢悠悠搬了凳子,抱琴正坐下来。

  “上次给你调音还是来日本定居之前呢。”他自言自语道,“不对……可能我忘记了也说不定。”

  乐器就如同温柔解意的妻子一样,能够在深夜抚慰他被加班折磨的心灵。

  指尖轻抚过琴颈,青年默默回忆着音符的数目,这间隙他又想起自己的老师,故土的风景还历历在目,那亲昵的笑声却仿佛是从世界彼端传来。他漫不经心调整过持琴的姿势,琴弓被拉动的瞬间,酝酿已久的乐音如期而至。

  一曲滇西民歌。

  闭着眼,只是任由情感倾坠,眉宇间久违地显出松懈来,好似这世间终于无事再能忧扰他的心。

  ……与家乡共享的同一捧月色,是所有漂泊者的慰藉。

  曲闭,青年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这是个好地方。

  付丧神们也都是友善的好孩子。

  只有自己这半吊子的审神者不算合格品,但努力一下可以变得更好。

  虽然总是时不时念起过去的事情,但若要两相对比一番,他还是觉得现在这种释然的状态要更加适合自己。如今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常常会使自己陷入自我否定的「认知的枷锁」——就像老师说的一样,再怎么宣示自己厌恶怪力乱神,也不会跟人类走得更近。他或许的确不合适跟同类打交道,即使对妖神有极大的偏见,也不能改变他与现世不太兼容的问题。

  “……睡吧。”

  叹息般嘟囔一声,青年将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正好和衣躺下,后脑勺触到软枕的瞬间,却突然听到障子门被轻轻敲打的声音。




  9.


  “您方便开门吗?”

  是长谷部。

  青年放下了悬起的心:

  “进来吧。”

  待到对方落座,他才支起身子,语带歉疚地询问。

  “抱歉……我折腾乐器,吵到你了吗?”

  自己竟全然忘记了,这边是还要住另一个人的。

  付丧神本就穿得不多,在寒夜里一来一回,却丝毫不觉得冷似的,连声音也稳当,并无颤抖的迹象:“不……其实是我还有一事想问。”

  “关于过敏的吗?”

  “您知道啊。”

  青年笑道:“开会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似的。当时为什么不问呢?”

  “……只是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

  看见主人抱着五虎退的老虎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自然地接受了。

  但他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却没办法三言两语讲清楚。他心知自己较之其他刃者要更偏执一些,或许是习惯了将自身位置摆低的缘故,在与审神者有关的事情上,他首先会下意识地花时间去考虑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而不是跟随本心去行动。

  必须要找到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结局完美的方案。绝对不能容忍任何导致自己重要性下降的失误。

  占有主人注意力的家伙太多,他不奢求成为「唯一」,但必须是「首位」。

  是以,无论对着谁,总是在压抑本性。

  但这一切的隐忍,在对上山姥切直白的眼神的时候,便转为了无力的愤怒。或是出于本就心思不纯而日渐累积的敏感——他竟从里面读出了赤裸裸的嘲讽。

  对于那些只因认识的够久就轻易取得主人信赖的付丧神,他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

  他来本丸的时间不长,毋宁说,其实比大多数刃者都要短。

  即便如此,还是靠实力取得了主人的信任。

  但,人类是很容易被时间影响的生物。

  「第一把刀」。

  如此珍贵而惹人妒忌的头衔。

  拥有他无法跨越的,与主人相伴的时间长度。

  他常常将御主的重用挂在嘴边,但真正最被青年喜爱的刀,真的是他吗?

  “长谷部?”

  “啊……是。”

  青年担忧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走神,是累了吗,不然还是下次吧?”

  “抱歉,下次是指……?”

  “你连这都没听见啊。”青年挠了挠头,这家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呆的?

  “我是说,正好你来问了,不如就拜托你帮忙试试过敏的阈值。”

  言罢,他又指向枕边不知何时进来的小狐狸:

  “我之前不是有点儿小毛病吗?被时之政救了一次,似乎全好了。狐之助先生说可以借此机会收集一下数据。……如果你累了,明天再来也可以。”

  “不,请您现在就使用我。”付丧神坐直了身子,即刻答道。

  青年对他如此郑重的措辞感到少许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脑回路不同,以后这样没法理解的事情也许还有很多,他决定从现在就开始习惯。

  他朝付丧神伸出了手。

  “那么就拜托你了。”




  10.


  “……这样,可以吗?”

  “呃、嗯……”青年看着自家近侍想要靠近又略感局促的样子,属实有点儿无奈。

  他原本只是想握个手什么的,没想到刚一伸出手掌,近侍便乖巧地把脑袋伸了过来。

  ……这么想对近侍很失礼,但真的神似某种动物。

  没有纠正的必要,便上手捋了一把。

  手感有些刺人,但也挺蓬松,长谷部的发质与他不同,更为硬挺,也轻,让人有种容易折断的错觉,但事实上,与大多数人类的亚裔相近,这位付丧神的发丝相当柔韧,是属于不好打理的类型。

  除了触感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摸一下就好了吗?”

  “嗯,我没有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

  长谷部把身子重新直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青年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情绪。

  难道是喜欢被摸头的类型?真意外啊。他收回了手掌,暗自思忖。

  狐之助这时说话了:“零距离接触毛发,反应正常,接下来是皮肤接受度测试。”

  长谷部这时似乎又精神起来。

  青年本想触摸付丧神的脸,一瞬间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奇怪,而且被对方虔诚坦荡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诡异的羞耻感,悻悻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请把手给我吧。”

  “是。”

  青年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脱掉了近侍刀的手套。

  这是一双令人羡慕的手,连骨骼都恰到好处的优秀,既不过分纤细,也不太过粗犷,关节处的弧度十分赏心悦目。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自己的指节虽然也足够修长,但却没有长谷部这种「俊」的的气质,加上不怎么做体力活的关系,掌心的肌肉都是软的。

  长谷部的手,是很能让人安心的手掌类型呢。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长谷部被主人握住了双手,只是耳根微红,没有别的动作。

  是主的皮肤,主的脉搏……

  要是狐之助不在就好了。他想。

  室内昏暗,青年并没有察觉近侍刀脸色的变化。两人的手稍稍交握过,便松开了。

  他朝狐之助摊开掌心,说道:“我没有任何不适。”

  “灵气的波长很契合。吾辈在想,或许是契约的关系,才中和了负面影响,如果有可能的话,想抓一只敌刀来试试呢。”狐之助摇着尾巴打了个呵欠。

  长谷部适时整理了一下表情:“以防万一,出阵还是戴上布面吧。……您想睡了吗?”

  “吾辈也该充电了!就在外面的房间,审神者大人要是有事可以叫吾辈哦。”

  “好。”青年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长谷部。”

  “能被您差遣,我很高兴。”长谷部跪坐在榻榻米旁边,服侍青年躺下。

  他俯身轻柔地为主人掖好被子,虽然随身带着本体,将其搁置在地上的时候却并未发出过任何不悦耳的声音。

  “主,您一点都没有变。”

  “是吗?”青年显然不大适应这样被人伺候,视线越过近侍刀的肩膀,看向障子门外遥远的月色。狐之助已经出去了,没有来自另一方的目光,他藏在被褥里的双膝略微僵硬。

  “……对不起。”嗫嚅着对近侍刀说了一直想说的话。

  “为什么为这种事道歉呢。”

  “不是……”青年收回目光,对上近侍刀的双眼,有点儿拘谨,“我来晚了,让你淋了雪,对不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痕迹,但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那一小片濡湿的肩膀。

  气温这样低,想要飘落在身上的细雪马上化成雪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个人在门外等了很久。

  长谷部弯起嘴角:“是我太急躁了。知道主要回来以后,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即使知道还不是日子,总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有雪的话,正好可以冷静一下,所以、不必道歉,并不是您的过错。”

  “可是——”正要回答,青年却警觉地止住了话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长谷部侧耳听了一阵,又摇了摇头。

  “好像有脚步声……”

  “您太累了。”

  他紫色的眸子溶了素月的冷酷,明明在笑着说话,里头却找不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意的存在,甚至也无法解读任何其他情绪——青年觉察自己正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不由得内心惴惴。

  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本来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足音不止一下,明明应该能听到的——但却不好意思再问了。

  ……付丧神比人类更敏锐,长谷部不至于骗他。

  可能真的累了,这一天太过漫长。

  他看着对方直起了身子,坐姿雅正,印有家纹的绸带垂落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肃穆圣洁的模样。

  “睡吧,主。我不会再来打扰了。

  ……晚安。”




  11.


  合上御主部屋的障子门,寒气扑面而来。

  ……失忆以后心态也退化的原因吗,比印象中还要迟钝,反而有点棘手了。

  长谷部想着青年睡意朦胧的双眼,心中隐约有了新的打算。

  这个人忘记了一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至少现在,他们的起点已经被重新排列组合。

  未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他熄了廊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朝与近侍部屋相反的地方走去。

  去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时,他俯身蹲了下来,像是找着什么。

  “……啧。”

  这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了吗。

  不知是谁遗落在地上的银色毛发,被他捻起,对着月色打量一阵后,随手丢入了庭院。

  银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被风轻柔地送走,不多时便失去了踪影。

  近侍刀凝视着廊道之外、雪霭中挺拔屹立的竹枝,眸底是雾沉沉的紫。


    -后篇




作者的话:

不小心又超字数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这是个披着普部皮的极部

然后审审拉着玩儿的曲子,其实是《小河淌水》哈哈哈。⬅️点击听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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